《他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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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世界-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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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继续吧。当然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是一束束捆在一起的小麦、是矍铄的果实。远方是北风哥哥模糊的身影,鼓着脸颊、竖着两道剑眉,步步进逼。

那个手持镰刀、收割丰硕麦穗的女孩是不是就是春天里拿着小铲子栽下幼苗的那个女孩?而那个蜷缩在堆满收获的土地上,侧着脸沉思的老者又是谁?说到冬天……

十一月时,他们三人(他、西尔维和弗雷德·萨维奇)曾经坐在公园长凳上漂浮在天色渐暗的城市里,紧紧挨在一起但还颇为舒适。弗雷德是他流浪汉生涯的导师,那一季他开始跟西尔维一样常出现在奥伯龙面前,只是他的存在比西尔维真实。他每动一下,就算只是举起手中的白兰地,塞在外套里的报纸就会噼啪作响。他们一起唱歌、背诵酒鬼的诗词:

你们知道吧,吾友,为了那场欢乐酒宴

我把房子又拿去抵押了一次

——然后静静坐在那儿体验着大城灯光亮起前的可怕时刻。

“鹰老头进城了。”弗雷德·萨维奇说。

“啥?”

“冬天。”西尔维说,把两手夹在腋下。

“该搬动这把老骨头了。”弗雷德·萨维奇一边喝酒,外套一边发出噼啪声响,“应该把这袋冷飕飕的老骨头搬到佛罗里达去。”

“对极了。”西尔维说,仿佛终于有人说出一句合理的话。

“鹰老头不是我朋友。”弗雷德·萨维奇说,“你得搭灰狗巴士才能逃离那家伙。费城、巴尔的摩、查尔斯顿、亚特兰大、杰维特、圣彼特、迈阿密。你看过鹈鹕吗?”

他没看过。西尔维倒是从小就懂得召唤这些黄昏时分出现在加勒比海的军舰鸟,既突兀又美丽。“是啊是啊。”弗雷德·萨维奇说,“它们嘴巴的容量比肚子还大,会咬下胸前的羽毛,用胸口的血喂食小鸟。它胸口的血。噢,佛罗里达。”

弗雷德那年秋天休了假,但也可能是从此退休。他确实在奥伯龙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跟他第一次引导奥伯龙前往佩蒂、史密洛东与鲁思律师事务所那天所承诺的一样。奥伯龙并不质疑这份保佑,也不质疑大城施予的任何庇护。他已经把自己完全交付给大城,而他发现这座城市就像个严格的女主人,只要是毫无保留完全服从于她的人,她就仁慈以待。他慢慢学会了这点。他向来是个讲究的人,还曾为了西尔维变得更加讲究,现在却邋遢污秽,大城的尘土已经永久渗进他体内。尽管喝醉时他会走好几个街区寻找公厕(少之又少且危险无比),但除了这些罕见的特定时刻,他根本不在意厕所这档子事。到了秋天,他的帆布袋已成了一块无用的破布,活像包尸体用的,再也装不下一个流浪汉的家当。因此他跟大城里其他秘会成员一样开始使用购物纸袋,还套了两层来增加强度,以堕落的外表来彰显他的诸多伟大特质。

于是他就这样过日子,以杜松子酒麻痹自己、露宿街头。街道时而暴动四起、时而静得像座墓园,但看在他眼里始终空荡荡。他从弗雷德和弗雷德的前辈那儿听说“流浪汉秘密共和国”的伟大时代已经过去了。当时的下百老汇区有君王和智者,大城里到处可见只有他们的成员才看得懂的秘密文字,醉鬼、吉卜赛人、疯子和哲学家的阶级就跟执事、司事、神父和主教一样稳固。当然,都过去了。现在不管加入什么企业,你都会发现它的辉煌时代已经过去,奥伯龙心想。

他不必乞讨。佩蒂、史密洛东与鲁思律师事务所会付钱给他,一方面是因为他本应继承这笔钱,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把这浑身恶臭的家伙打发走——他知道这点,因此他开始故意以最肮脏难看的姿态出现在那里,通常还带着弗雷德。但这些钱已经够一个酒鬼买东西吃了,也够他买条棉被以防自己在喝得烂醉时冻死(他一些朋友的朋友据说就发生过这种事),此外也可以买杜松子酒。他从来不喝讨厌的红酒,这点他倒是很自豪。虽然他似乎只有喝下透明火热的杜松子酒时才会看到西尔维(像个火精般浮现),但还是拒绝降格喝红酒。

他跷着的膝盖开始变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从膝盖开始冷,他的脚趾和鼻尖都还没感受到寒意。“灰狗巴士是吧。”他说着改跷另一条腿,“我可以提高价钱。”他问西尔维:“你想去吗?”

“当然想。”西尔维说。

“当然想。”弗雷德说。

“我是在跟……我刚才不是在跟你说话。”奥伯龙说。

弗雷德轻轻圈住奥伯龙的肩膀。他向来小心善待他朋友身边的幽灵。“好吧,她当然想去。”他睁开黄色的眼睛凝视着奥伯龙,奥伯龙始终无法确定他这种眼神究竟是凶残还是善良。“况且,”他微笑着说,“她又不需要车票。”

不存在之地

奥伯龙混沌的记忆里有许多断层与空白,后来最令他困扰的一点就是他记不得自己究竟有没有去佛罗里达。根据记忆术,有几棵参差不齐的棕榈树、一些漆成粉红色或蓝绿色的灰泥或水泥砖建筑物,还有桉树的味道。但如果他记得的就只有这些,那么就算它们显得既真实又不动如山,也大有可能只是幻觉或他记得的照片而已。他对鹰老头的记忆也是这么鲜明:横扫辽阔的大道、蹲踞在公园守门人戴着手套的手腕上、嘴边的羽毛结着霜花、锐利的趾爪掐进你的五脏六腑。但奥伯龙并没有冻死,而他认为在大城街头熬过一个冬天无疑比棕榈树和百叶窗更加令人记忆深刻。好吧:他那时心不在焉:唯一真正吸引他的东西就是那些亮着红色霓虹灯吸引流浪者的孤岛(他得知那些灯只有红色的),还有一个又一个透明如水的扁形瓶子,里头有时会有奖品,就像儿童吃的盒装麦片。他只清楚记得一件事:冬天结束后就不再有奖品出现了。他已经瓶底朝天。只剩渣滓可以喝,因此他把渣滓也喝了。

他怎么会在旧终点站里?难道他刚刚才搭火车从阳光明媚的佛罗里达回来吗?还是只是巧合?他眼花缭乱,看到的东西大多变成了三个,不久前还尿湿了自己的一条裤管。三更半夜里,他踏着坚定的步伐走下坡道与隧道(但他没有目的地,只是他的脚步若不果断就会摔个狗吃屎,走路这档子事可是比大多数人想的还复杂)。一个假修女包着肮脏的头巾、眼神机警地拿着一只杯子向他讨钱,目的是讽刺大过期待(奥伯龙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现这家伙其实是男扮女装)。他继续前进。从来不曾安静过的终点站此刻就跟往常一样安静,为数不多的旅人和迷途者给了他一个很大的铺位,但他只能眯起眼睛瞪着他们才能恢复视焦,每个人都变成三个人实在是太多了。喝酒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把人生简化成这些单纯的事物:看路、走路、举起酒瓶对准脸上那个名为嘴巴的洞,光是它们就占据了你全部的心思。仿佛又回到了两岁。所有的想法都很单纯。还有个虚构的朋友陪你聊天。他停下脚步,因为他已经碰上了一面堪称坚固的墙。他站在那儿休息,心里想着:“迷失”。

一个单纯的想法。只有一个单纯的想法而已,其余的人生与时间就是一大片朝四面八方延伸、既平板又单调的灰色平面,意识则像一团巨大肮脏的毛球般将它填得满满的,只剩那样一个想法,像一道受到保护的火焰般燃烧着。

“什么?”他猛然从墙壁前退开,但根本没有人对他说话。他环顾四周:是个拱顶的十字交叉口,四条走廊在此交会。他站在其中一个角落里。肋架拱顶的交会线一路延伸到地面,形成了一种看似隙缝或狭长开口的东西,但其实只是砖缝而已。感觉上似乎只要面对这条缝,就可以看进去……

“你好?”他对着黑暗低语,“你好?”

没有回应。

“你好。”他提高音量。

“小声一点。”她说。

“什么?”

“把声音放低,”西尔维说,“现在不要转过来。”

“你好。你好。”

“嗨。很棒吧?”

“西尔维。”他低语。

“好像你就站在我身边一样。”

“是的。”他说。“是的。”他低语。他把自己的意识推进这片黑暗里,意识紧缩了起来,片刻之后才又张开。“什么?”他说。

“噢,”她低声说道,在黑暗中顿了一下,“我想我要走了。”

“不,”他说,“不,不会的,不会的。为什么?”

“噢,我丢了工作,你明白吧。”她低语。

“工作?”

“一艘渡轮上的工作。那个人很老很老了。他人很好,但是好无聊。成天来来去去……”他感到她微微退开。“所以我可能要走了。天命在召唤我。”她自嘲地说,想用轻松的语气逗他开心。

“为什么?”他说。

“小声点。”她耳语道。

“你为什么要对我做出这种事?”

“哪种事,宝贝?”

“好吧,你天杀的干吗不一走了之算了?你怎么不直接离开、别来烦我?去去去。”他停下来侧耳倾听。一片空寂。他猛然一阵恐慌。“西尔维?”他说,“你听得到吗?”

“可以。”

“哪里?你要去哪里?”

“噢,往里面去。”她说。

“往哪个里面去?”

“这里。”

他抓住冷冷的砖块来稳住自己,膝盖摇摇晃晃,一下弯一下直。“这里?”

“越往里面去,”她说,“就越大。”

“天杀的,”他说,“天杀的,西尔维。”

“这里面很奇怪,”她说,“跟我预期的不一样。但我学到了很多事。我应该会习惯吧。”她顿了一下,寂静填满了那片黑暗。“但我很想你。”

“噢,老天爷。”他说。

“所以我要走了。”她的低语声已经变弱。

“不,”他说,“不、不、不……”

“但你刚才说……”

“噢,老天,西尔维。”他两腿一软,重重地跪了下来,依然面对着那片黑暗,“噢,老天。”他把脸朝那不存在的空间挤过去,又说了一些话,一会儿道歉、一会儿悲凄地乞求着,尽管他已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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