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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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世界-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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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对吧?”老妇人终于说了。他涨红了脸。她直挺挺地坐在她的孔雀椅上,对他微笑,身旁有一张小小的玻璃桌,她正在玩单人牌。“我说很美吧。”她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

“没错!”

“没错……这么优美。我很高兴你从车道走上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窗框是新的,但阳台跟所有的石材都是原件。你到门廊上来吧?这样子很难讲话。”

他再次往上瞟,但艾丽斯已经不见了,只剩沉浸在阳光中的奇异屋顶。他登上有柱子的门廊。“我是史墨基·巴纳柏。”

“嗯。我是诺拉·克劳德。请坐?”她熟练地收好牌,装进一只绒布袋,再把绒布袋放进一个雕花盒子里。

“对我提出那些条件的人,”他说着,在一把吱吱作响的柳条椅上坐下,“是否就是您呢?西装啦、走路啦……那一大堆的。”

“噢,不。”她说,“我只是发现了它们而已。”

“是一种试炼喽。”

“也许吧。我不知道。”她似乎对这说法感到意外。她从胸前的口袋(上面别着一条整洁而无用的手帕)里取出一根褐色的香烟,然后在鞋底上擦着一根厨房用的火柴,点燃了烟。她穿着一条薄裙子,花色很适合老太太,但史墨基倒是从没看过这么浓烈的蓝绿色,没看过交织如此紧密的叶子、小花和藤蔓:仿佛把一整天的收获全织了进去。“综观全局,我倒觉得是防患未然。”

“哦?”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

“呣,这样啊。”他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克劳德姑婆平静而面露微笑,史墨基满怀期待。他不禁猜想怎么没有人带他进去跟大家见面。他感受到阵阵热气从自己的领口冒出来,意识到今天是星期天。他清了清喉咙。“德林克沃特医生跟太太上教堂了吗?”

“哦,可以这么说吧。”奇怪的是他每说一句话,她的反应就好像从没想过有这种事似的。“你有信仰吗?”

他一直很害怕这个问题。“这个嘛。”他开口。

“女人向来比较容易相信,对吧?”

“可能吧。我的成长环境里没有什么人信。”

“我母亲和我远远比我父亲和我兄弟更能感受到信仰。但他们可能也比我们更为信仰所苦。”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也无从分辨她之所以这么仔细盯着他,究竟是因为在等他回答,还是纯粹因为她近视。

“我侄儿德林克沃特医生也一样,不过当然啦,还有动物,他确实很注意动物。他非常关心动物。别的他似乎都不在乎。”

“所以算是某种泛神论者了?”

“噢,不,他没那么蠢。他好像只是——”她挥了挥拿着香烟的手,“——不会注意到那些。啊,谁来了?”

有个女子骑着脚踏车出现在大门前,戴着一顶巨大的宽边帽。她穿着一件衬衫,跟克劳德姑婆的裙子花色相同但更加鲜明,还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裤。她不熟练地跳下脚踏车,从车篮里取出一只木桶。当她把宽边帽拨到后面时,史墨基认出了她正是德林克沃特太太。她走上前,在台阶上重重坐下。“克劳德,”她说,“我每次都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请教你采莓子的问题了。”

“巴纳柏先生跟我,”克劳德姑婆愉快地说,“正在讨论信仰问题。”

“克劳德,”德林克沃特太太一边阴郁地说,一边搔着脚踝,脚上是一双大拇指处有点磨损的轻便运动鞋,“克劳德,我走错路了。”

“你的桶子是满的啊。”

“我走错路了。那个桶子啊,天杀的,我开头十分钟就装满了。”

“哦。这就对了嘛。”

“你没说我会走错路。”

“我没问啊。”

三人安静了片刻。克劳德姑婆在抽烟,德林克沃特太太一脸出神、搔着脚踝。史墨基于是有了充分的时间去猜想克劳德姑婆为什么不是说“你没问”(他并不介意德林克沃特太太没跟他打招呼,老实说他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因为他从小到大都被当成透明人,已经习惯了)。“至于信仰问题嘛,”德林克沃特太太说,“问问奥伯龙吧。”

“啊,你看吧。那人不信。”克劳德姑婆接着对史墨基说:“我们说的是我哥哥。”

“他整天只想着那件事。”德林克沃特太太说。

“是啊,”克劳德姑婆若有所思地说,“没错。好啦,你看吧。”

“你信吗?”德林克沃特太太问史墨基。

“他不信。”克劳德姑婆说,“当然了,还有奥古斯特。”

“我小时候没受过什么宗教熏陶。”史墨基咧嘴而笑,“我猜我应该算是多神论者吧。”

“什么?”德林克沃特太太说。

“诸神啊。我受的是古典教育。”

“你得从某处开始。”她一边回答一边将她那桶野莓里的叶子和小虫挑出来,“应该不会再有这些恶心的东西了吧。明天就是仲夏了,感谢。”

“我弟弟奥古斯特,”克劳德姑婆说,“也就是艾丽斯的祖父,可能有信仰。他离开了,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是传教士吗?”史墨基问。

“哦,是的。”克劳德姑婆说,再次露出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的模样,“是啊,应该是吧。”

“她们应该穿好衣服了。”德林克沃特太太说,“我们不如进去吧。”

虚拟卧室

那是扇老旧的大纱门,木头的部分打了孔、经过轻微的变色处理,创造出夏天的感觉。纱门下半部因为孩子们多年来的鲁莽碰撞而外突。当史墨基握着陶瓷门把拉开门时,生锈的弹簧发出了嘎吱声。他跨过门槛,进入屋内。

挑高且上过蜡的前厅里有一股清凉夜气的味道,还有去年冬天的炉火和铜柄壁橱里薰衣草囊的香气,还有什么?蜡、阳光、校准过的季节:当纱门在他身后吱吱呀呀地关上时,外头的六月天也顺便进来了。楼梯在他面前向上攀升,转了个半圆抵达二楼。他的新娘就站在第一个转角处,阳光穿透一扇尖拱窗,洒在她身上。她赤着脚,穿着一条拼贴牛仔裤。索菲就站在她身后,已经长了一岁但还是没有她姊姊那么高,她身上穿着薄薄的白裙,戴着很多戒指。

“嗨。”黛莉·艾丽斯说。

“嗨。”史墨基说。

“带史墨基上楼,”德林克沃特太太说,“他住虚拟卧室。而且他肯定想洗个澡。”她拍拍他的肩膀,因此他踏上第一级楼梯。多年以后,他常时而悠闲、时而痛苦地揣测自己是否打从踏进那屋里就从来不曾真正离开过。但当下那一刻,他只是上楼跟她会合,因自己在走过这趟漫长且古怪至极的旅程之后终于抵达目的地而狂喜,而且她就在那儿迎接他,棕色的眼睛里满载着承诺。她接过他的背包、牵起他的手,带领他来到凉爽的楼上(但也许那一刻的快乐就是这趟旅程唯一的目的,即使如此,这个理由也已经够充分;他别无所求)。

“我该洗洗澡。”他有点喘不过气地说。她低下头在他耳边说:“我会把你舔干净,像猫一样。”索菲在他们身后咯咯笑。

“这是大厅。”艾丽斯说着用手抚摸深色的护墙板。她一边走一边轻拍玻璃门把。“爸妈的房间。爸爸的书房——嘘……这是我房间——看到没有?”他向内窥探,结果多半只能看到立镜里的自己。“这是虚拟书房。从这段楼梯走上去就是旧的观星仪。左转,再左转。”门厅似乎是个同心圆,史墨基猜不透所有房间是怎么从中衍生出来的。“到了。”她说。

房间的形状很难界定,天花板在其中一个角落急转直下,让房间的一端比另一端低矮,而那里的窗户也比较小。房间看起来似乎比实际大,或者说实际上比看起来的小,他无法判定是哪种。艾丽斯把他的背包扔到床上,那是张窄床,铺着夏天的圆点被单。“浴室就在大厅那里。”她说,“索菲,去放点水吧。”

“有淋浴间吗?”他问,想象着清凉的水洒在身上的感觉。

“没有,”索菲说,“我们想把水管换新,但已经找不到……”

“索菲。”

索菲关上房门,留下他俩。

她先是想品尝他脖子上和锁骨上的汗水,接着换他解开她绑在胸部底下的衬衫衣角。接着两人就因为迫不及待而忘记要轮流,安静地抢着探索对方,像海盗分享着寻觅已久、想象已久、藏匿已久的宝藏。

有围墙的花园

中午时,他们单独坐在房子背正面的花园里吃花生酱苹果三明治。

“背正面?”

苍翠的树木从花园的灰色围墙上方探出头,像撑着手肘的平静观众。他们坐在角落里的一张石桌旁,就在一棵山毛榉的树荫下,桌上还残留着过去几个夏天被压扁的毛毛虫的痕迹。他们的纸餐盘放在厚实的石桌上,显得脆弱又不耐久。史墨基努力吞咽,他吃不惯花生酱。

“原本这里才是房子的正面。”黛莉·艾丽斯说,“但接着他们就建造了花园和围墙,所以背面就变成正面了。”她跨坐在长板凳上,拿起一根树枝,同时用小指头把一根被风吹进嘴里的闪亮发丝勾了出来。她在泥地上迅速画出一颗五角星。史墨基看了看它,接着又看看她勒紧的牛仔裤。“不是很准确,”她说着斜睨了那颗星星一眼,“但差不多就像这样。你看,这房子每一面都是正面。它是一间样品屋。记得我信中跟你提过我曾祖父吗?他把这栋房子盖成一种样本组合,这样人们就可以过来从每个不同的面看它,再决定自己想要的是哪一种房子。就是因为这样,内部才会这么疯狂。因为它实际上是很多栋房子互相交叠在一起,只有正面露在外头。”

“什么?”他一直在看着她说话,但却没在听。她看出这点,于是笑了出来。“你看。有没有?”她说。他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房屋的背正面。风格严峻的古典式外观,覆盖着常春藤;灰色的石头上仿佛溅着深色的泪痕,有着高耸的拱窗;他认出了古典柱式里的对称元素;粗面石工、柱列、柱脚。有个人带着忧郁的气息从其中一扇窗户向外眺望。“现在来吧。”她用大大的牙齿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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