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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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方世界-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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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点头,像在诉说:是的,这些古老的真理确实不假。

象牙塔内的人生

当父母手挽着手穿过安静的树林时,索菲离开了他们。跟所有刚为第一个孩子举行过婚礼的父母一样,他们也低声谈论方才的事。索菲踏上另一条不明的小径,最后又跑回了原点。夜色开始降临,虽说是“降临”,反倒比较像是从地面升起,染黑了蕨类植物丝绒般的底面。索菲看见日光从她掌中流逝。她的手愈来愈模糊,而她不知为何依然握着的那束花也已凋谢,缓缓陷入黑暗。但她觉得自己的头还飘浮在那升起的黑暗上方,直到前方的小径也变模糊。一阵清凉的夜气袭来,将她完全吞没。接着触及树梢上聒噪的小鸟,让它们一只只全安静了下来,在空中留下一片寂静。天空还是几乎跟中午一样蓝,但小径已漆黑无比,因此她差点绊倒。第一只萤火虫现身。她脱掉鞋子(先屈膝脱掉一只,往前跳了一步,再脱掉另一只),把它们留在一块岩石上,没多想,只是希望露水不会破坏了鞋面上的绸缎。

她不想赶路,但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加速。她衣服上的花边一直被树枝钩住,因此她考虑脱掉衣服,但最后还是打消主意。沿着她前进的方向望去,树林是一条柔和的幽暗隧道,满是萤火虫,但若往林木较稀疏的两侧望去,就能看到一片如宝石般由蓝转绿的天际线,缀着一抹淡淡的云。她还意外地在远处看见了房子的屋顶,似乎随着逐渐朦胧的空气而愈来愈远。她放慢速度,沿着隧道朝黑夜前进,喉际升起一阵笑意。

接近岛屿时,她开始感觉自己似乎有了同伴。这并不全然在意料之外,但她还是变得敏感无比,就好像她长了一身毛,毛发被梳得噼啪作响。

这座岛其实不是真的岛,或者说不大算,因为它呈泪滴状,长长的尾巴直逼挹注着这座湖泊的溪流。溪流最窄处刚好从泪滴状的岛屿尾端扫过,因此她很容易就能在这儿找到一块块踏脚石。溪水从石头上流过,形成了柔滑如丝的水中枕头,似乎可让她把发烫的脸颊贴在上面。

她来到岛上,站在那座正出神望着其他地方的凉亭前。

是的,他们现在已经围住她,她不禁认为他们的目的应该跟她一样:只是想知道、想看见、想确定。但他们的理由铁定不一样。她说不出自己的理由,而他们的理由应该也没有名字,但她似乎可以听见很多没有内容的喃喃低语,无疑只是溪流的水声和她自己耳朵里的嗡嗡声。她小心翼翼且安静地绕过凉亭,听见了一个人类的声音,是艾丽斯,但却听不出内容。接着是一阵笑声,她认为自己似乎明白了它在说什么。她内心升起一阵恐怖、盲目而黑暗的压力,愈来愈沉重,但她还是继续前进,在一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悄声蹲下,躲在光滑的树丛和一张冰冷的石板凳后面。

傍晚的最后一缕绿色光芒也已消失。那座凉亭仿佛期待已久似的,望着又凸又圆的月亮从树梢升起,月光洒在泛着涟漪的湖面上,穿过柱子后洒在凉亭内那对男女身上。

黛莉·艾丽斯已经把她的白袍挂在一株灌木上,衣袖和裙摆不时在日落后刮起的微风中飘动,常让史墨基透过眼角余光产生某种附近有人的错觉。当时的光线只有尚未全暗的天空、萤火虫、散发磷光的花朵,花丛似乎不是从外部反射光亮,而是从内部放射某种幽微的光芒。在这种光线底下他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感受得到她修长的躯体躺在他身旁的靠枕上。

“我真的很纯真,”他说,“在很多方面都是。”

“纯真!”她佯装惊讶地说(当然是假装的,他就是因为太纯真才会来到这里,她才会在他身边),“你的表现一点也不纯真。”他俩都笑了。索菲听见的就是这个笑声。“而是不知羞耻。”

“没错,我也不知羞耻。我想那是一体两面。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要对什么感到羞耻。或感到害怕——而那是不必教的。但我已经克服这些了。”透过你,他原本差点说出口。“我有生以来都活在保护之下。”

“我也是。”

但史墨基却觉得倘若黛莉·艾丽斯也能用同样的字眼形容她的人生,那么他自己的人生根本不算受到保护。倘若她那种人生叫受到保护,那么他的人生简直就是毫无遮蔽赤裸裸——他也确实是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过童年……不像你。就某种角度而言,我从来没当过儿子。我的意思是我曾经是孩童,却不是个儿子……”

“好吧,”她说,“那我的童年给你好了,如果你想要的话。”

“谢谢你。”他说。而他确实想要,全部都要,一秒不留。“谢谢你。”

月亮升起。他借着突来的月光看见她站起身,仿佛刚做完苦力似的伸伸懒腰,往柱子上一靠,一边心不在焉地抚触自己,一边眺望湖泊对面纠结的黑色树影。她修长的肌肉线条在月光的映照下是一片银白,仿佛不是真实的(但又真实无比,他现在还因为刚才被她压住而微微颤抖)。她举起手臂靠在柱子上,胸部线条和肩胛骨因而向上扬起。她单脚打直支撑体重,另一脚微微弯曲,浑圆的臀部是一对紧致匀称的半球。史墨基极其精准地注意到眼前的一切,不是感官上的接收,而是毫不保留地攻占。

“我最早的记忆,”她说,仿佛开始兑现刚才答应送他的礼物,但也可能根本毫不相关(不过他还是接受了),“我最早的记忆是一张挂在我房间窗口的脸。那是个夏夜,窗户是开的。窗外有一张黄色的脸,浑圆发亮。它咧嘴微笑,眼神锐利。它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我记得我笑了,因为它看起来很邪恶,却露出微笑,让我很想笑。接着窗台上出现一双手,而那张脸,我的意思是那张脸的主人,似乎正从窗口爬进来。我还是没有感到害怕。我听见笑声,所以我也笑了。就在这时候,我父亲进了房间,所以我转过头去,而当我再转回去时那张脸已经不见了。后来我告诉爸爸这件事,他说那张脸是窗外的月亮,窗台上的手是窗帘在微风里飘荡,而我转回去时,云已经遮住了月亮。”

“八成是这样。”

“他看到的是这样。”

“我的意思是很有可能……”

“你想要的,”她转身面对着他说,“究竟是谁的童年?”她的头发在月光下闪亮如火,脸孔散发出黯淡的蓝色,有那么一秒极度不像她自己,着实吓人。

“我现在想要的是你的。”

“现在?”

“过来嘛。”

她笑了,走过来跟他一起跪在靠枕上,身躯已在月光下变凉,但还是完整如一。

来去无踪

索菲看着他们交欢。她强烈而明确地感受到史墨基在她姊姊身上造成的各种情绪,但这些情绪都是黛莉·艾丽斯前所未有的。她清楚地看见是什么东西让姊姊的棕色双眸变得专注深沉,或蓦地亮起:她全看到了。就仿佛黛莉·艾丽斯是用某种深色玻璃做成的,原本一直处于半透明状态,但此时在史墨基那强光般的爱情照耀下却变得通体透明,没有任何细节是索菲看不到的。她听见他们说话(只是几个字而已),每个字都像水晶铃铛般响亮。她仿佛跟姊姊一同呼吸,而随着呼吸愈来愈急促,艾丽斯就被体内的火焰照耀得更加清晰。这种附身方式很奇怪,索菲无法分辨那份让人喘不过气的狂热究竟是痛苦、是大胆、是羞耻还是什么。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移开视线,况且就算移开视线她也还是看得到,而且同样清晰。

但这段时间索菲却在睡觉。

在那种睡眠里(她熟悉每一种睡眠,但没有一种叫得出名字),你的眼皮似乎变成透明的,因此你会透过它们继续看着眼睛闭上前的画面。是同一个画面,但又不一样。闭上眼睛前,索菲就已经知道(或感觉到)还有别人也跑来窥探这场结合。到了梦境里,他们就很具体了。他们越过她的头与肩膀张望,鬼鬼祟祟溜到更靠近凉亭的地方,还把娇小的孩子举到桃金娘树顶上观赏这场奇景。他们拍着翅膀悬停在空中,狂喜不已。他们的低语并未惊扰索菲,因为他们的兴致虽然跟她一样强烈,却完全不一样。她觉得自己是在铤而走险,无法确定是否会溺毙在那些互相冲突的惊奇、热情、羞耻与令人窒息的爱情之间,但她知道周围生物只是在催促那两人完成一件事(不,应该是从旁鼓舞),那件事就是“传宗接代”。

一只笨拙的甲虫从索菲耳边咯咯飞过,惊醒了她。

她周围的生物比她梦境里看见的黯淡许多:有嗡嗡叫的小虫与发光的萤火虫,还有远处的一只欧夜鹰,振着橡皮般的翅膀猎食蝙蝠。

远方的凉亭在月光下显得苍白神秘。她觉得仿佛瞥见了他们肢体的动作。但没有声音;没有任何说得上来的动作,连猜都猜不了。一种完全私密的寂静。

为什么这比她梦中目睹的画面更令她痛苦?

那是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纵使现在看不到他们,那种被他俩牺牲的感觉就跟方才在梦境中的一样强烈,而且她一样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受得了。

嫉妒是清醒时的妒意。不,话也不能那样说。她从来不曾把任何东西当成是自己的,而人只有自己的东西被夺走时才会感到嫉妒。嫉妒也不是背叛,这件事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而且现在知道得更多,甚至超乎他们的想象),人只有在遇上谎言与骗子时才可能遭到背叛。

应该是羡慕吧。但羡慕的是谁?艾丽斯吗?史墨基?还是两者皆是?

她无从分辨。她只知道自己又爱又痛,仿佛刚吞下燃烧的煤炭。

她静悄悄地离去,其他生物应该也一样,只是更加安静。

若生为鱼

流入湖泊的那条小溪宛如长长的阶梯般节节下降,源头是宽阔的水潭,潭边是一处高耸的瀑布,从林木间倾泻而下。

一道道月光洒在水潭光滑如丝的水面上,在水里曲折破碎。水面上映着点点繁星,随着瀑布造成的涟漪上下漂动。从潭边望去是这样。但对里头一条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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