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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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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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直」是邓苍形直属亲军,以当初在楚州的百军盟旧部为基础,招募中京左近郡县的贫农子弟训綀而成,经过十几年的征讨损耗,如今号称一千五百员骁骑,实际大概只有一千出头而已,是战死一名就减损一分的珍贵战力。曲延庭便是「山君直」出身,二十出头的年纪,被邓苍形破格拔擢为行军司马。他口中的「新军」,则是邓苍形接管南陵后才从附近徵募来的娃娃兵,加上本部与章衢的残军,共有五千人守城。

折去一名山君直的士兵,损失远远超过十倍的新军。但实战中,山君直的阵亡数字却往往比新军来得高。

(死的都是些什么人吧?是楚州的同乡子弟,还是承恩县、沐圣县的京左人氏?什么时候……才能把他们的遗骨带回家乡?)

邓苍形揉一揉紧皱的眉心,在心里叹了口气。

帐外的风咆忽然狂暴起来,刮得旌旗猎猎作响。邓苍形彷佛能想像江北冬初时,那随着北风铺天盖地而来的黑厚阴霾;这样的风再刮几天,便要下起鹅毛细雪来了,就像是从黑幕里漏出一点一点的白絮,吹得漫天乱舞……

他观察了一个多月,留心鸟兽草木的动静,记录云层、水流的变化,一点一点感受铁甲上传来的透骨之寒,判断今年雪线将越过祖龙江。严冬,终于要来了。

「延庭!」惯战沙场的初老虎将一挥手,丝毫没有泄漏心中的感慨:「命司库发下冬衣,我料这几日内便要下雪,明日一早让人清点存粮,准备过冬。倘若这冬天来得够快够猛,邪火教的那些个王八蛋就要倒霉了。」

曲延庭闻言一澟,秀气的丹凤眼里掠过一抹精光。

三个月前,邪火教尽起精兵,号称五万大军,以十倍的兵力,将一个小小的南陵城围得水泄不通。

邓苍形派人在城外堆满腐士,掘开了祖龙江支流的堤防,溃堤的江水漫入南凌城周,登时将四野淹成一片沼泽泻地,邪火教的攻城梯、冲车、骑兵,甚至连他们擅长驱役的野兽部队全都受限于泥沼,于是攻城退化成最原始的「肉身与城墙」之战,南陵得以支持至今。

自从「三律倾异」的神秘预言被公诸于世,中辰州的天候果如预言所示,变得越来越寒冷,春夏两季也逐渐缩短;十数年间,北境的冰雪线不断南移,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祖龙江。邪火教兴于南方,对越冬作战的经验不如北方的天武军,如不撤退,冬天自会为天武军收拾掉这些南方蛮兵。

「我这就去准备。」曲延庭扶刀一揖,匆匆掀帐而出。

邓苍形叫住了他。

「『瓦鸺』那边有没有消息?」

「两个时辰前回报过,山下没有动静。」

「让他们改成半个时辰回报一次。传我的口令上山,请将军籙那厢准备撤离,莫要再拖延。如果那些个小牛鼻子还是不肯就范,便让『瓦鸺』一家伙绑了,通通带回来!」

如果可以,说不定中郎早就这么做了。曲延庭微一抿唇,硬生生咬住一抹笑意。

「知道了。」刀甲铿然,飞快退入风中,偌大的帐里,又只剩下一个人。

邓苍形剔净烛花,在儿上展开一幅更大的地图,图里南陵不过是祖龙江畔的一个小点,距离最近的标注是稍北的「储婿城」,再往南的图点全以朱笔涂覆,最底下写着大大的「邪火教」三字,字迹殷红如血。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东、北、西三方。四方的巨大色块将整张图分割成五个区域,中央柳黄色覆盖的范围最小,彷佛被四方压缩推挤,剩下标着「中京」字样的双环标点,以及祖龙江流域的储婿城等寥寥几处。

原本在十二年前,中辰州全境都在天武王朝的统治之下,岂料一夕间皇脉中绝,天下大乱。代表中辰州无上智慧的「太一道府」派使者出图谶预言,指说「三律倾异,帝星应于四方」,于是各地枭雄蜂起,人人都称「应天命者皇」;循环争斗的结果,最后只留下四方势力,果真应了太一道府的预言。

直到「那个人」出现。

那人挟着魔、道两门的菁英支持,在中京为衰圮的天武王朝重立一帝,率领麾下英豪与四方开战,十几年间历经百馀战,中京始终屹立不摇,天武王朝隐隐有复兴之势。只要那的披着雪白貂裘的身影出现战场,天武军便如战神加持,堪称战无不胜;当初笑称天武王朝伏家气数已尽的人,今日大半都不在了,而那人的名号却传遍中辰州各处角落,无人可撄。

他们称呼他为「天劫」,意指「上天降下的灾劫」。与他对敌本就是世上最大的不幸。

不过四方势力也非省油的灯,十二年前他们或许都自认天命所归,谁也没把中京照日山庄的劫姓小子放在眼里;十二年后,他们终于认「天劫」劫兆才是中辰州上最强大、最恐怖的无双之敌,为打倒他,也为了清空王座之前的终极障碍,现在他们不惜联手一战,以铲除中京的不败神话。

如果情报属实,中京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四方联军,而邓苍形的任务就是死守南陵,像一枚箭镞牢牢插在南方街道的咽喉,令邪火教无以北上。邓苍形早就计划好了:掘开支流大堤,使用泥沼战术对付攻城器械;掌握江面航权,逼迫敌人到城下决战;万一南陵失守,就毁掉沿途的村镇城砦,必要时甚至不惜让储婿城付之一炬,贯彻坚壁清野的原则,抢先过江等邪火教,再发动半渡而击的奇袭战……

军师是对的。「腾云虎视」邓苍形的确是当世最精于守城、精于撤退的名将,能审时度势,因地制流,给他五千人也好,五万人也罢,除非天意做作,否则结果都是一样。

邓苍形摊开右手五指,缓缓覆在鞣革地图上,长年暴露于风刀霜剑下的掌纹宛若镌刻,一如眼角鬓边的鱼尾纹。

无论情况如何困顿,南境的形势始终都在他的掌握里,只有一处例外。邓苍形沉默地看着箕张的五指,在一片象征邪火教势力的朱砂笔中,一个三迭尖角被黄栌涂料反覆描绘,下方写着柳黄色的「九嶷山」三个小字。

◇◇◇

九嶷山将军籙总坛

山道上,两点黑影不住起落,正施展轻功往山腰奔去。

寒风呼号着往山下刮落,夹道的林树虽高,叶子却已凋黄,被风刃呼啦啦地梳下枝桠,一路狂卷落山。

那两人头戴纶巾月牙冠,袍分玄白两色,云履飘带,显然是才受初真戒的年轻道士。其中一人手持断剑,额发散乱,唇边咬着一抹朱红;另外一个背着四尺的青布长囊,似是裹剑的剑衣,这人不唯神色较为老成,气息也比同伴绵长,起落之间,始终保持丈馀领先。

蓦地后方一阵窸窣,林间稀疏的树冠陡然摇动起来,彷佛有条看不见的巨蛇往复游窜,一路衔尾而至!

「师兄!」手持断剑的少年道士忍不住回头,脚步骤缓。

少年至多十六、七岁,唇上薄绒细密,还未转成粗硬的青髭,苍白的面孔被那双澄亮大眼一衬,模样更显幼弱。他呼喊间稍一迟疑,被称作「师兄」的青年道士又掠出七八尺,两人相隔三丈,脚步声几乎被风咆淹没。

「李载微,别停下来!」青年道士头也不回,内力逼着嗓音穿破风切,清楚透入师弟耳中:「山上无备,莫中了敌人的缓兵计!」

那少年道士李载微一凛,却已迟了………回映在他漆黑的瞳眸深处,摇动的林叶飞快逼至身前,倏地占满整个视界;「拨啦」一声,无数黑呼呼的影子冲出林荫,交闪着直扑过来!

(这……这就是方才的怪物!)

他先前在山下遇袭,仓促间根本看不清怪物的模样,此刻重遇,内心惊怖莫名,猛被扑面的腥风压倒,堪堪将断剑往前一送;忽听一声狼嚎般的尖叫声,当先那团黑影倒翻一旁,连滚两圈后四肢挺起,仰头长啸,全身虽覆满尖硬黑毛,依稀能辨得出五官身形,居然是个人的模样。

李载微看呆了,居然忘记起身应敌,穿出林影的半人半狼怪物却不只一头,眨眼四、五条黑影交错而至,便要张口将他吞噬………

「你还发什么楞?」青影一挥,群狼嚎叫着滚跳开来,一条人影从天而降。

李载微脱口叫道:「师兄!」却见师兄手持长囊,剑眉倒竖,削瘦的面颊如钢铁般微泛青芒:「舍本逐末,忘乎所以!李载微,若教敌人攻上山顶,你我拿什么脸面去见将首?你已不是小孩子啦,遇事要更加镇定,不可自乱阵脚。」

李载微惊出一身冷汗:「我……我知错了。」他俩虽是同们,那青年道士邵师载却整整大他十岁,在李载微心中,这个总是直呼其名的大师兄其实更像严师兼严父,对他敬畏的程度丝毫不逊于掌门将首。

一双双红眼闪烁,半人半狼的怪物散了开来,将两人团团围住。邵、李二人背靠着背,邵师载遥望着山间的那幢石屋,青白的瘦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自焦急。

九嶷山自来便是道门「将军籙」一派的根据地,千百年间屹立不摇,若遇外敌入侵,只消鸣响山腰里的那口「玄泉钟」,据说能声动百里,城邑难禁,百里内的将军籙弟子、道门各宗脉听见玄泉钟响,必循声赶至,勿教外道得逞。

只是如今天下大乱,中辰州遍地烽火,哪一处不是邪魔当道?玄泉钟怕已唤不来道门的援军,充其量,不过是通知峰顶的总坛「六合内观」及早防范而已。但敌人显然看穿了邵师载的盘算,这群半人半狼的怪物将两人团团围住,算接近山腰的乘蹻亭,两人也缓不出手来击钟。

(这样下去……就糟了!)

邵师载的青布包袱倏然点出,霎时间满天青影,飕飕声不绝于耳,每一记都戳中一头怪物的眉心,戳得怪物们倒翻开来,仰头抛开一道道血线。谁知风中忽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尖锐哨音掠过,怪物们闻声而动,又前仆后继组织攻击,隐然自有一套法度。

「可恶!」他一咬钢牙,暗自咒骂:「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须将那撮音御狼的家伙揪出来!」

另一边,李载微抖擞精神,手里的半截断残剑越舞越狂,剑上透出一层淡淡辉芒,如同月华照耀。他这柄「遁虚剑」乃是将军籙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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