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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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川-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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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西只到过广元,活动范畴出不了三百公里,是井底下的一只大蛤蟆。人家于四宝可是走南闯北的军官,往西到过美利坚,往东去过日本国,吃过印度咖喱饭,喝过法国白兰地,眼睛里时时闪着睿智光芒,这一切杜国瑞怎么能比。听说姓杜的被父亲吓得跑回了杜家坝,魏金玉觉得这是个难逢的好机会,吃过午饭到前面办公室找到父亲,跟父亲彻底摊牌,郑重宣告她要去找于四宝,跟于四宝结婚。

本来就焦躁难耐的魏富堂一听这话,如同火上浇油,立刻暴跳如雷,说他的闺女不能嫁个没有根基的娘娘腔。他在行伍里混了这么些年,还不知道于四宝是哪路货色,于四宝是一只让长官晚上泄火的小鸡子,一堆提不起来的烂肉。魏金玉虽然听不明白“泄火小鸡子”的评论,却有着她母亲朱美人的刚烈基因,在父亲的盛怒面前毫不退缩,眉毛一竖,斩钉截铁地说她不在乎什么小鸡子,除了于四宝,她别人不嫁。魏富堂气得抓起茶壶就朝魏金玉砸过去,魏金玉也不躲,一味地挺在她爹面前。许忠德伸出胳膊去挡,刚沏的一壶热茶全砸在许忠德的胳膊上,那条胳膊顷刻变得通红,火辣辣地疼。父女两个谁也没在意许忠德的胳膊,仍在各不相让地争论。末了,魏金玉说她父亲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她是嫁定了,再不能更改。魏富堂当着许忠德的面扇了魏金玉的嘴巴,魏金玉扬着脑袋让魏富堂打,嫩白的脸上巴掌印醒目而张扬,一双杏眼盯着魏富堂毫不退让,把魏富堂的火气逗得越发高涨。魏富堂气哼哼地说,嫁妆我已经备好了,明天就把你嫁到杜家院去,免得你在我跟前晃悠,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成冤仇!

魏金玉指着许忠德说,我不是你听话的狗,他花了你的钱自然听你的,让回就回。我不,你明天嫁我,我今天就走。

魏富堂说,你前脚走出家门,我后脚就把你的腿肚子穿个血窟窿,我要让你看看,究竟是于四宝厉害还是我厉害。

魏金玉不甘示弱地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把我逼急了,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魏金玉一摔门出去了,魏富堂追到门口说,老子等着你!

魏富堂进屋见许忠德在收拾地上的碎茶壶,便说,从小到大,我是一个指头也没动过她的,惯得太不像样子了。到如今,人们躲国民党还躲不及,她还上赶着要跟国民党结婚。那个于四宝有什么好,天生的相公坯子,充其量一个高级马弁罢了。国民党日薄西山,他能有什么前途!

许忠德不失时机地说,国民党没了势,共产党占了大半个中国,将来天下是共产党的。

魏富堂说,你不要在我跟前敲边鼓,你的心思我全明白。

魏富堂说他谁也不投靠,谁也不相信,就相信自己。十几年来,他没跟国民党往一块儿搅,也不会跟共产党往一块儿搅,他的经验是从王三春那儿承袭来的,王三春也不是什么都没道理,招安不受编,合作不受骗,绝对保持青木川民团的独立性。许忠德说正是为这事,有人要跟他谈谈,让青木川和平过渡到新中国,老百姓不受刀枪涂炭之苦。魏富堂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来的是谁。

许忠德领进了林闽觉,林闽觉已不是货郎打扮,他现在的身份是共产党的特派员,像李树敏跟魏富堂谈话一样,林闽觉也跟魏富堂谈了一宿,天明时分才出了魏家大门。

魏富堂带着一脸倦意将林闽觉送到门口,嘱咐手下备滑竿,将林先生送至阳平关。林闽觉不坐滑竿,说还要到广坪去跟李家少爷谈谈。魏富堂说他那个外甥不是好说话的,怕是白跑一趟。林闽觉说,事在人为,听不听是他的事,他得把工作做到了,只要魏团总跟共产党合作,接受收编,那边也自然会顺利。他再一次保证,投诚后魏团总一家的生命财产不会受到一点儿损伤。

魏富堂说,这个我明白,请林先生放心,请林先生放心!

魏富堂话的内涵只有许忠德明白,狡猾的魏老爷其实什么也没答应林闽觉。所谓的“明白”、“放心”只是一种状态,绝对不是结果,财产在其次,性命和权力是最重要的,是不能受到侵害的,他究竟跟共产党合作不合作还得两说着。

许忠德将魏富堂的心态转达给了地下党黄金义。为了这个承诺,三天后林闽觉又来了一次青木川。这时国民党部队已经溃退西南一隅,宁羌县解放,前景相当明朗,谁心里都明白,共产党绝不会由着地方武装势力在某处建立独立王国,自成一统。林闽觉这次没有和魏富堂单独谈话,而是站在庭院里,当着魏富堂排级以上军官的面,公布了党的收编政策和具体方案。林闽觉说现在缴械还算主动投诚,也算有功之臣,将来想当官的给官,想务农的给田,绝不会亏了大家,他用脑袋担保诸位的身家性命,保证大家的毫发无损。当然,要是跟共产党对着干,也绝没有好下场……

众人在下面窃窃私语,有人大声说他们拥护共产党,有人说他们是魏司令的人,魏司令怎么的他们就怎么的。更多的人不言语,将目光偷偷往魏富堂身上瞥。魏富堂一身戎装,很肃整地站在林闽觉身后,一脸的凝重,于是,说拥护的便立即住了声,说听他话的也不再喊叫,大家都把头低了看脚下磨得光溜溜的青石板,一时办公院内寂静异常。林闽觉对大家说投诚是件大事,大家可以想好了再做,但是,时间是有限度的,大家不要听信谣言,现在国民党特务活动非常猖獗,态度也嚣张,周边还有土匪势力在活动,希望大家跟共产党拧成一股绳,共同建立一个光辉灿烂的新政权。末了,林闽觉回过身对魏富堂说,魏司令,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够了吧?

魏富堂说,够了。

三天,在林闽觉看来,很宽裕了,魏富堂是个聪明人,他应该知道,大局已定,越拖对他越不利。

孙建军挤到前面,拍着斜挎的盒子枪说,林特派,我们初跟着司令拉队伍的时候杀过人,抢过东西,你们是不是也要一个一个细细算账?

林闽觉说,我知道,你是孙连长,排行老三,也是个家无隔夜粮的受苦人,你放心,只要诚心跟着共产党走,以前的事我们既往不咎。

人群中一阵骚动,林闽觉的话打动了大家的心,解开了大家的疑虑,有的人脸上活泛起来,开始装烟点火了。

……

夜晚,魏家大院后院一派沉静,只有有限的几个房子里亮着灯。魏富堂在解苗子的屋里坐了许久,也不说话,只是一壶接一壶地喝茶。茶喝得没了颜色,让青女续上新叶子再沏。于是,解苗子在火盆里一罐接一罐地烧水,青女往壶里一遍接一遍地搁茶叶,谁都想不透魏老爷怎的会喝这样多的水。

办公大院里,楼上楼下灯火辉煌,汽灯烧得作响,魏富堂的部下们正在喝酒吃肉,吆五喝六,乌烟瘴气,有世界末日来临的放荡,也有心灵解放的张扬。忧伤也罢,快乐也罢,死也罢,活也罢,都不去管,人人都在夸张地吃着喝着,没有目的地嚷嚷着,莫名其妙地笑着,那种即将改天换地的变更让他们恐惧,让他们兴奋,让他们觉得妙不可言。

青木川将有好戏上演。

喧嚣声不时传到魏富堂耳中,魏富堂烦躁地推开茶壶,在屋里踱来踱去,解苗子说,你不要只管这样地走,你还是要听听她的。

半天,魏富堂终于停止了走动,取下兜里的“派克”金笔,在一张纸上匆匆写下了“降”与“反”两个字。魏富堂的文化有限,两个字竟将其中的一个写错了,把“反”多加了一个偏旁,成了“扳”,写毕魏富堂将字条交到青女手里,告诉她送药的时候将条子带给谢校长,他要立刻等到校长的回音。

在魏富堂的心里,谢静仪的决策起着重要的作用。正如解苗子所说,关键时刻,他不能不听听她的意见,她是老天爷给他派来的神。

青女给谢校长送药不是第一次了。隔三差五,魏老爷就让她给校长送些药过去,以前是半月送一回,后来是十天,最近竟然是三五日一送,可见校长是病得厉害了。每回送药,都是魏老爷亲自将药里三层外三层地包了,交到青女手里,嘱咐不可让外人看见,校长好强又要面子,她不愿意让人知道她有病。青女是个机敏的女子,对谢校长的病情从不多问,手里的药包沉甸甸硬邦邦的,凭感觉,青女大概猜出里面是什么“药”,这让她猜不透魏老爷和校长究竟是怎么了,两个人似乎都违背了自己的初衷,走到了悬崖边上,从“送药”的频率看,悬崖勒马已没有可能。

这天晚上,青女来到谢校长的住处,校长正在屋里和许忠德谈话。校长的面容有些疲倦,没穿旗袍,披了件绣花蓝缎大袄,看上去人清瘦了许多。校长见青女进来,直起身,对青女说,我知道今天你准该来的,果然来了。又对许忠德说,魏老爷将药量算得很精确,他算计着我今天晚上没药了。

青女见许忠德在跟前,有些犹豫,校长似乎并不在乎许忠德的存在,将药接过去用手掂量着说,一个礼拜的量。

许忠德说魏司令是这方面的行家。

青女看了看许忠德,拿出了条子,说魏老爷那边正在等着回信。许忠德很知趣地说他到黄金义老师那儿去坐一坐,就离开了。校长将纸条展开,铺在桌子上,细心地将皱褶抹平,以教师的习惯顺手拿起笔,在错字上画了个圈,然后望着那张小纸,半天没有动弹。煤油灯的灯罩晕出暖暖的黄色的光,照着灯前的校长。青女从侧面看去,校长面庞显得有些憔悴,在灯影中,校长的皮肤泛出润滑的光,不像是人,更像一件洁净的瓷器。青女没有医学知识,更没有生活经验,如果她知道校长的面部是浮肿,知道“男怕穿靴,女怕戴帽”的疾病常识,她应该知道谢校长的病情其实到了难以挽回的最后地步。但当时的青女没有这些预感,她只是在灯光的迷蒙中欣赏一个美丽的侧影,体味一段暂且停顿的高雅和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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