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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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焦灼-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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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子猛踢墙壁,扬起前蹄弓 起身子,猛不丁地向横里猛跳,试图把我从马鞍上掀下来,然而无济于事。 我这时精力旺盛,我便无情地拉住它的嘴嚼子,仿佛想把它的牙齿全拔下来 似的。我用鞋后跟猛踹它的两肋,这样收拾的结果,它的怪脾气不久全都化 为乌有。它的顽强抵抗刺激我,引诱我,使我精神振奋。同时军官们赞许的 词句:“了不起,他给了它点颜色看看!”或者“瞧瞧咱们的霍夫米勒”,

鼓舞我勇气倍增,满操胜券。体力上的胜利产生出来的自信,总会过渡为精 神上的自信。经过半小时肆无忌惮的搏斗,我终于以胜利的姿态稳坐在马鞍 上;在我胯下,这匹被我制服的坐骑磨牙嚼齿,热气蒸腾,汗如雨下,仿佛 刚洗了一个热水淋浴,脖子上和皮笼头全部溅满白沫,两只耳朵驯服地耷拉 下来。又过了半个钟头,这匹不可征服的战马已经步伐柔顺,我要它怎么走 就怎么走了。我根本用不着再把大腿夹紧,完全可以平平稳稳地翻身下马, 接受伙伴们的祝贺。可是我身上依然还有许多渴望格斗的劲头没使完,拚命 使劲之后,情绪高涨,我觉得非常舒畅,于是我请求施泰因许贝允许我现在 再驱马出城到练兵场上去骑上一两个小时,当然是用小跑步,以便这匹汗水 淋漓的马儿能落落汗,凉快凉快。
“当然可以,”施泰因许贝向我点头笑道,“我已经看出来了,你会完 整无损地把它给我带回来的。这匹马现在已经不会再演出这种好戏了。好样 的,托尼,我向你致敬!”
于是我在伙伴们暴风雨般的喝彩声中策马走出驯马场,紧勒住缰绳,把 这匹降伏了的坐骑带到城外,然后引上草地。马儿走得轻松舒畅,我自己也 感到轻松舒畅。我的全部火气和愤怒在这费劲吃力的一小时里已经完全发泄 到这头桀骜不驯的牲口身上;现在恺撒驯良平和地踏着小跑步,我必须承认 施泰因许贝说得对:恺撒的步态的确非常优美。奔驰起来,哪一匹马也及不 上它那么潇洒,柔和,富有弹性。我原来的不快渐渐消失,代之以一种享受 美味似的、几乎像做梦似的愉快心情。我骑着这匹马转来转去,足足一个钟 头。最后,到四点半,我便慢慢地策骑回营。我们两个,恺撒和我,今天都 受够了。我让马儿踏着舒舒服服、颠簸摇摆的小跑步,沿着我十分熟悉的公 路又返回城里,我自己也已经有些晕晕乎乎。这时候从我身后大声响起了刺 耳的汽车喇叭声。神经质的红鬃烈马立刻竖起耳朵,浑身开始发抖。可是我 及时感到,马儿受惊了,便一把抓紧缰绳,两腿一夹,把马儿从大路中央赶 到路边一棵树的旁边,让汽车能够顺利无阻地通过。
汽车的司机想必十分体谅行人,他正确地理解了我小心谨慎的驱马跳到
路边的这一动作。他用最低的速度把汽车慢悠悠地开过来,几乎听不见马达 的响声。我这样密切注意这匹浑身哆嗦的马儿,两腿紧紧地夹着,时刻等候 着马儿往横里一跳或者突然往后倒退。其实我这样做几乎是多余的,因为等 汽车从我们旁边开过,这个牲口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我完全可以抬起头 来瞧瞧。可是,正当我抬起目光的这一瞬间,我发现,有人从这辆敞篷车里 向我招手。我立刻认出了康多尔回圆的秃脑瓜,旁边是开克斯法尔伐的头颅, 活像一枚鸡蛋,上面薄薄地盖了一层白头发。
我不知道是我胯下的马在发抖还是我自己在哆嗦,这是怎么回事?康多 尔到这儿来了,可是没有通知我。他想必到开克斯法尔伐家去过了,老人现 在正挨着他坐在车上呢!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把车停下来向我打个招呼?他们 两个为什么像陌生的路人似的径自从我旁边驰过?怎么康多尔突然间又到乡 下来了?两点到四点——平素这时候他可是在维也纳给人看病呢。他们想必 特别紧急地把他召来,而且一清早就给他打了电话。准是出了什么事。这事 肯定和伊罗娜打来的那个电话有关:他们不得不推迟行期,叫我今天不要出 城去。一定出了什么事,他们正瞒着我呢!归终她是寻了短见——昨天晚上, 看她神气就像铁了心,有一种嘲弄人的胸有成竹的样子,一个人只有打算去 干什么邪恶的事情,危险的事情,才会有这种神气。她肯定寻了短见!我是

不是飞马去追汽车,也许我在火车站还能赶上康多尔! 可是说不定——我又很快转念想了一想——他还根本没有动身。不,如
果的确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他不给我留下一个消息是绝不会回维也纳去 的。也许此刻已经有他写的一行字留在军营里。这个人不会撇开我干什么秘 密的勾当,不会干什么秘密的勾当来反对我,这我是知道的。这个人不会让 我陷入困境而不搭救我的。现在得赶快进城去!肯定在我家里会有他的一句 话、一封信、一张纸条,要不就是他本人在我那里。赶快进城去吧!

四十五

一到兵营,我急忙把马儿关进马厩,为了避开人们的废话和祝贺,从旁 边的楼梯跑到楼上。果然——库斯马已经等在我的房门口,他神情有些慌乱 地向我报告:他不敢把这位先生打发走,因为他觉得事情很急。我原来曾经 给过库斯马一道严令,谁也不让进入我的房间。可是大概康多尔给了他一点 小费吧——所以库斯马这样害怕这样慌张,然而这种害怕慌张的神气很快就 转化为暗暗惊讶,因为我并没有训斥他,而只是和蔼地咕噜了一声“没关系”, 便向房门闯去。谢天谢地,康多尔来了!他会把一切事情都说给我听的。
我急急忙忙地推开房门,遮去光线,屋里显得昏暗,(库斯马为了不让 热气进屋放下了百叶窗)我立刻在最远的一个角落里看到有个人影动了一 下,仿佛是从阴影里冒出来的。我已经打算热情地向康多尔迎了上去,这时 我才认清——这可并不是康多尔啊。在这儿等我的是另外一个人,恰好是我 最不希望在这儿见到的那个人。这人是开克斯法尔伐,即使屋里更加昏黑, 我也可以凭他胆战心惊地站起身来鞠躬敬礼的神气从千万个人当中认出他 来。他干咳几声清清嗓子,还没有开口,我已经预先知道他的嗓子要带着一 种低声下气、深受震动的语气说话。
“对不起,少尉先生,”他鞠了个躬,“我未曾通报就径自闯到您这儿
来了。不过康多尔大夫委托我,特地向您致意,请您务必原谅,他没有让汽 车停下??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他无论如何一定要赶上去维也纳的快车,因 为他晚上在那儿??所以他请求我,立刻告诉您,他深表遗憾??只是因为 这个缘故??我是说,只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不揣冒昧,亲自上楼到您这儿 来??”
他站在我的面前,低着头,仿佛有个看不见的枷锁套在头上。他那瘦骨
嶙峋的脑壳盖了一层梳向两边的薄薄的头发,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的态度 完全用不着这样卑躬屈膝,这开始使我恼火起来。有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明确 无误地告诉我:他说话这样狼狈周章地东拉西扯,背后总有一个明确的目的。 倘若仅仅为了转达可有可无的问候,一个身患心脏病的老人是不会爬上四层 楼来的。这些问候完全可以通过电话来转达或者留到明天再说。我对我自己 说,注意!这个开克斯法尔伐在动你的脑筋。他已经有过一次从黑暗中跳了 出来。他开头的时候像乞丐一样低声下气,可是到末了,他把自己的意志强 加在你的身上,就像你梦中的精怪让那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屈从自己的意志一 样。千万不要向他让步!千万不要上他的钩!什么也不要问他,什么也别打 听,尽快地把他打发走,送他下楼!
可是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老人,谦卑地低垂着头。我看见他那白发稀疏 的头顶,我仿佛从梦中回想起我祖母的头顶,她低头编织毛线,跟我们这些 小辈们讲故事。总不能鲁莽无礼地把一个生病的老人撵走啊。尽管有了许多 经验,我仍然不可教诲,于是我指了指椅子:“您太客气了,封·开克斯法 尔优先生,您竟然劳动大驾爬上楼来。您实在太客气了!您请坐啊!”
开克斯法尔伐没有回答。他大概没有听清楚。可是他至少明白了我的手 势。他畏畏缩缩地在我请他坐的那张椅子的边上坐了下来。我像闪电似地飞 快想起,他年轻的时候吃救济饭,在穷苦人吃饭的饭桌上找个空座位坐下的 时候一定也是这样畏畏缩缩。现在他身为百万富翁坐在我房里的这张寒伧已 极的破旧藤椅上面,就是这副神气。他慢条斯理地取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

手帕,开始擦拭两个镜片。不过,我亲爱的,我已经学乖了,我已经领教过 你擦镜片这一招了,你的花招我全都有数!我知道,你擦眼镜是为了争取时 间。你要我开始这场谈话,你要我开口问你,我甚至知道你要我问些什么—
—艾迪特是不是真的病了?为什么要推迟行期?不过我已经多了个心眼。你 如果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你就请吧!我是一步也不会往你面前凑的!不—— 我绝不再受骗上钩了,这该死的同情心,我受够了,这样没完没了的得寸进 尺,我也受够了!该结束这些藏头露尾捉摸不透的把戏了!你要是有什么事 情有求于我,你就快说,老老实实地把话说出来,别的话不说,老这么傻乎 乎地猛擦眼镜!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我的同情心已经叫我受够了!
老人终于无可奈何地把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眼镜搁下,仿佛我那紧闭的嘴 唇后面一些没有说出口的话他都已经听见了似的。他显然已经感觉到,我不 愿帮他的忙,他得自己开口才行。他执拗地低着头,也不往我这边扫一眼, 便开始说话。他只是对桌子说,好像他希望从这坚硬的、布满裂纹的木头上 比从我这儿得到更多的同情。
“我知道,少尉先生,”他窘迫地开口说道,“我没有权利,——啊, 的确是这样,我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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