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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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无岸-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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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秘密?”我不经意地问,想我的心事。

“不得了不得了!”他直叹气。

“西哈努克访问蒙城了是不是?”我开玩笑。

“不敢说!不敢说!”他直摇头。

我这才觉得不对劲,就说:“什么秘密不得了?对我还要卖关子?你忘了我们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被人家玩哩,你以为别人真想让你去陪酒?要不是你的那个熟人,喝汤也没你的份!”我激他。

“不敢!这可是爆炸新闻!操他娘!”他咬牙切齿。

“你还顾得上那么多?怕啥?再说你给我漏点,我们也好商量对策嘛!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道理你该知道吧?怎么样?”我拿出一支烟给他点着了。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关系到领导的形象,威信问题,不好说呀!”“老牛啊老牛,你真是匹老牛,让人压榨了一辈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挺起身子做回人?你不用卖关子了,谁不知道?什么大的领导不得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不都被请下神坛了吗?别那么神秘好不好?”我说完观察他的神情。

“不好说!不好说!我操!”他讳莫如深地摇头,欲言又止。

“那好吧,我也不勉强你了,你有你的难处,只是出了什么事我也帮不了你。”我欲擒故纵。心里琢磨着到底什么事让老牛如此激动异常,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脏话哩。

我们谁也不理谁地朝前走了一段,他看我不再逼问他,反而忍不住了,狠吸了几口烟,然后把烟头使劲朝地上一摔,又用脚踩灭,骂起来:“妈的,他对我不仁,我也就对他不义了!”

“怎么,想通了?”我问他,又赶紧给他嘴里塞上第二支烟。

他抖抖索索地接过烟,警告我:“小李呀,这件事我给你说,反正我也离岗啦,无所谓,只是你千万泄露不得,否则要招来杀身之祸,比小苟还要惨!”

我正色道:“老牛,你这么说,我倒要非知道个究竟了,今天你是非说不可了。”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把我拉到清河堤上垂柳掩映的石凳上坐下来,然后才开始说:

“今天上午接待检查团,中午吃了午饭后,糜局长和林局长让我把检查团的人送回家,我把他们送拢,林局长也回了家,我也在十字路口下了车--小谭司机狗眼看人低,只把我送到那儿!说什么要去修车。那时太阳正毒,你知道我家住的又远,我想反正已经吃了饭,回了家也没事,不如就在办公室沙发上躺躺算了,我买了份广播电视报就往回走。我上楼进了办公室,泡了杯茶坐下看报,一会儿就躺下闭目养神,咦?奇怪了!迷迷糊糊之中好象有一种奇怪的,一阵象啃西瓜皮的细微沙沙声,我一听似乎是从糜局长办公室里传出来的。我当时纳闷是不是有老鼠?你知道以前年年灭四害,哪里去找什么老鼠呀?原来我们局是从不闹老鼠的,近些年却不知是怎么回事,老鼠越来越大越逮越多--都抗药性了!我就起身走出去,一看糜局长的办公室没锁上,我想可能是他陪检查团的人吃饭时忘了锁上,老鼠趁机溜进去了,就轻轻推开门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进去,结果声音是从里面小屋里传出来的,我悄悄走过去,轻轻地一推门,天哪!你猜我发现了什么?”老牛停下来看我,眼中闪着惊恐不安的光。

“一只足有海狸鼠那么大的老鼠?”我惊奇地问。

“操他妈!你做梦也想不到,是糜局长和林局长!”他狠狠地说。

“他们?”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有眼花吧?”

“我虽然喝了几盅,也不至于老眼昏花。”他说。

“他们可能是在谈工作吧,领导嘛!”我不以为然。

“工作?如果那也是谈工作,我们局的招牌就要换成按摩局喽。”他狡黠地笑起来。

“按摩?”我有些糊涂了,“老牛,你说清楚嘛。”

“才开始我只听见一个女人说,你呀别把那小妖精宠坏了,男的说干女儿嘛;女的又说什么干女儿不干女儿的都是假的,唉,我老了,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男的就只是笑。男的又喘气唉唉我又想那个了,女的就笑骂喝了酒不行的,我给你按摩按摩吧,两个人都嘻嘻地笑,就象搔胳肢窝一样。”老牛极力摩仿当时的声音。

“天哪!他们发现你没有?”我骇得一蹋糊涂。

“怎么没有?当时我吓惨了,两人本来就喝了几杯酒,满脸通红,林局长好象刚哭过,糜局长光着上身骂我,混帐为什么不敲门就进来了?他娘的鬼话!捉老鼠还要敲门?我哼了一声就跑了。”

“领导也是人嘛。”我恶毒地笑起来。

“唉!世风日下呀!”老牛长嘘短叹。

“别人还不照样年年是局里市里五好家庭,咱们只有干瞪眼的份,领导毕竟是领导!”我说。

“可不,我们又要去为他们领奖哩!”说完,老牛和我不禁开怀大笑起来。

被警卫验明身份后,当我们走进蒙城最威严最庞大的机关大楼时,的确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滋味。不计其数的各级官员公务员进进出出行色匆匆。如入迷宫的我在一楼大厅侧墙的巨大衙门分布示意图上看了好久才找到位于十楼我们要找的“杂碎司”。我们乘电梯在十楼出来又纳闷了,在一长排走廊里一溜挂着密密匝匝的白底红字的牌子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一秘办、二秘办、三秘办、信息办、保密保、保卫办、新闻办、扶贫办、下基办、廉政办、热线办、信访办、政研办、体研办、科研办、党史办、党风办、老干办、老龄办、老区办、人事办、联络办、移民办、光亮办、民工办、解困办、清欠办、剖亏办、挖蛀办、打拐办、扫黄办、打非办、打私办、后勤办、综治办、外事办、对台办、港澳办、控办、军转办、复员办、征兵办、地震办、减灾办、招商办、计生办、招生办、编制办、高效办、精简办……我逮着一位司碎司的工作人员打听我们要去的地方,这个胖子不屑地说,我们这里是务实科,务虚科在厕所边上,走廊尽头,说完傲然而去。

我们于是往前走,我看见每个办公室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人人都如同这幢大楼一样肥硕臃肿笨拙不堪,他们慵懒地喝茶慵懒地说笑,慵懒地打盹,慵懒地看报。就这种状态还想高薪养廉!做梦吧!和他们所不屑的那种闲人相比,他们是另一类闲人――体制内的闲人。我这样想。

在厕所旁,我们终于找到了杂碎司务虚科的“社精办”,结果这事还归其下属的“捧人股”管。果然在这里我们见到了检查团的一个人,此人长得如同弥勒佛似的,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笑容不消,身上的酒味儿还没有散完,他一边打着慵懒而响亮的嗝儿,一边异常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抽烟、喝茶。

“捧人股,居然有这个机构,真新鲜呵!”我说。

“这正常的嘛,有整人的,就有捧人的。公检法、纪委、监察那些家伙是专门整人的,可恶!咱们这儿是专门捧人的--来的都是客人嘛!何必暗箭伤人背后使坏?捧人股,是捧人屁股的简称,专门歌功颂德,咱们这儿可都是职业吹鼓手,捧人专家……”这个自称名叫胡球言的捧人股股长的家伙大言不惭地说,其余人大言不惭地笑。

“那么什么人在你们的业务之类呢?”老牛饶有兴趣地问。

“只要纪委检察没立案,人民法院没有判的统统可以,每个人都有可吹之处嘛。”胖子看来酒意未消,“只不过不能白吹,有点费用。拍电视要费人力、财力、物力,要占用黄金时间播出,出书还要组稿、撰稿、润笔、编辑、印刷、发行,都得花钱。喏、你们坐一下,我给你们看几本书,希望二位有机会合作,给我们拉拉人,组组稿,卖卖书,有报酬的,10%提成。”说完胖子吃力地从沙发上挣扎起来,歪歪斜斜地走到一个文件柜旁,抖抖索索地从里面取出一面锦旗和一块铜匾交给我们,告诉我这是授予我们局的,锦旗上是“年度市级优秀文明单位”铜匾上是“市级四好领导班子”,然后他取出几本书。

一本是《蒙城英才》,一本是《公仆颂》,翻开一本,几乎全都是写蒙城所辖五县四区之内那些局长、镇长、乡长、厂长、经理、行长、校长、处长……,一句话,全都是那些有权写“同意报销”的法人,包括一篇两年前林局长署名的写糜局长的稿子。粗略一看,事例之夸张,文风之文革,言辞之肉麻、修辞之幼稚、观念之陈旧,一言以蔽之--红卫兵作文!而且书上没有国家正式出版社,无正规书号,却有不低的书价,严格地说,属于非法出版物。忽然发现一篇颂扬原银行行长的文章《金融战线的老黄牛》。

“咦,怎么连胡大贪污犯也成廉政楷模了?”我大吃一惊,“他不是已被判刑了吗?”

“这不怪我们,我们写他时他正红,省党代表、省人大代表,省劳模、优秀中共党员,优秀企业家,优秀政治思想工作者,别人头上的桂冠多着哩,我们这算什么?这篇稿子才收了他两千元,不够他一顿海吃的。”胖子解释道。

“两千元?”老牛大跌眼镜,长吁短叹,然后唠叨起来,“……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黑的可以说成白的,鹿可以说成马,稻草可以说成金条,王宝森可以说成孔繁森………花国家的钱吹自己一点不心疼……党风不正,世风日下……长此以往,党将不党,国将不国……”

我见闻者有些不悦,赶紧一把拉起絮絮叨叨的老牛就走。

“等一下,”一个胖女人叫住我们,“我这还有两样东西,是糜局长和林局长的。”一阵翻箱倒柜之后,她把两个硕大的红色荣誉证交给我们--两位局长的“先进政治思想工作者”荣誉证,又特别吩咐我们,明天电视台要专门去采访糜局长,做个专辑在电视台公开播放,要他多作准备。我们告辞时,几个人一直把我们送出这座庞大肃穆的建筑,在门口两座威严的大理石狮子前才分手,门旁两个身着制服透着威严的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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