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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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火车-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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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留在站台上,火车站的警察把我带到候车室。在我的行李里,他们发现了一个满是旋钮的陌生仪器,激动得声音都变了,问这是什么。我说这是吉他用的效果器,他们不信,于是我给他们现场讲解哪个钮是干什么的,还插上吉他来了一段,他们才不怀疑了。

过了一会儿,火车上的乘警来电话,说调查过了,车厢里没人丢东西。问了问周围的乘客,我们在车上说了些什么,大家说,他们说的都是外国人的名字,没听懂。于是警察教育我:“尽管排除了你们是小偷的嫌疑,但是在公共场所高谈阔论胡说八道也是不对的,看你们态度挺好,这次就算了。”我那个朋友交了五十元罚款,到下一站才被赶下车。

4

北京是一个“大锅”,煮着众多外地来的艺术爱好者,煮得久了,就想跳出去凉快凉快。但“锅”外面荒凉贫瘠,没有稀奇古怪的同类交流,那就再跳回来。

2001年,我被煮得快窒息了,就去了火车售票处,我问了很多地方都没票了,问到银川的时候窗口说有,就买了一张。大概是43次,北京开往嘉峪关的,够远够荒凉。上车后,发现人很少,到最后,可以躺在座位上睡觉。我在银川的光明广场上卖唱,赚得盘缠,继续向西,到兰州,在西北师大卖唱,遇到一个有同性恋倾向的小伙子,他主动帮我订房间,花钱请路边的孩子为我擦皮鞋,请我吃菠萝炒饭,后发现我非同道中人,又突然消失了。

坐火车来到西宁。半夜了,西宁火车站候车室空空荡荡,我正盘算着下一步去哪里,一个姑娘在我旁边坐下,很有方向性地叹着气,我心里窃喜,莫非传说已久的艳遇来了?

那时,火车上总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在长途列车上,某姑娘坐在你旁边,她困极了,就下意识地靠在你肩膀上睡着了,你虽然也困,但为了陌生的姑娘能睡好,一天一夜保持坐姿纹丝不动,等姑娘醒了,马上决定嫁给你。

回到我的现实里,我问她是否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她说她在西宁打工,老板拖欠工资,现在身无分文,要回家。我连忙拿出卖唱时别人塞到我包里的饼干、面包,与她分享。

第二天,我们坐上了去青海湖的火车。

车上已经能见到念着经的人,海拔越来越高,几乎感觉不到身后那个“大锅”的温度了。

我们在哈尔盖下了车。哈尔盖火车站旁边,只有一个饭店、一个旅馆,还有一个小邮局。吃饭的时候,我喝了两杯青稞酒壮胆,问她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她说,她有男友了,在兰州上大学。她问我约她来青海湖是否就是为了让她做我的女朋友,我在心里点了点头,嘴上说不是。

晚上,我们住进了那个小旅馆的一个双人间,门在里面不能反锁,得用桌子顶上。半夜,有喝醉的人敲房,我担心得一夜睡不着,以为住进了黑店。

早起,她说,既然你都把话说明了,两人再一起走就太尴尬了。她也怕对不起自己的男友。我说,你要去哪?她说想回兰州。

哈尔盖只有两个方向的火车,她去兰州,那我就只好去格尔木了。我们买了票,我先上车,我想最后拥抱她一下,说些祝福的话,但上车时,人很挤,她一把把我推上车,车门就“咣当”一声关上了。

格尔木,那是通往西藏的路,车厢里,有更多的人在念经。酥油茶的味道,陌生的站名,晚上车里很冷,外面是火星一样的茫茫盐湖,我感到透骨的孤单。后悔,干吗偏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就一路说说话不也很幸福吗?

到了格尔木,中国的铁路到头了。

再向前,是几天几夜的长途汽车,是牦牛的道路、大雪山、那曲草原……这时,我又想念起那个遥远的“大锅”了,它是温暖的,可以肌肤相亲的,世俗的,有着人间的烟火。

5

我现在在北京的住所离火车道不到一百米,火车在我的听觉里很准时地开来开去。那种声音低沉平缓,像是大自然里风或树的声音。对于我来说,它们不是噪音,有着安神静心的作用。

一段时期,我会经常梦见一个小站,好像是北方的某个城市,梦里的我要在那儿转车。站台整洁干净,好像还刚下过一场小雨,基本上也没什么工作人员,两排铁栅栏圈起一条出站的路。有时候梦见自己要在那儿等半个小时,列车开走了,站台安静得让人想打哈欠。

有时候梦是这样的:由于等车的时间太长,自己就出站到城里转了转,离车站不远有一条河,类似天津的那种海河。马路上有几辆中巴车在招揽客人,是通往郊区的,在郊区有一所不太好的大学。整个城市的色调是那种浅灰色的,街上的人都很少说话。有时候梦又变了,我在那个城市的售票大厅买票,排着长队,地上踩上去全是黏糊糊的锯末。

清醒后会想为什么老梦见同一个地方,它是不是我曾经路过的某个城市?但在真实的生活里,我的确没去过这个地方。我有时查北方地图,觉得它应该在河南靠山东的某个小城。

关于火车,还有很多血腥和死亡。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火车道旁是个极为凶险的地方,经常发生凶杀案,或者某某人又被轧死了。甚至传说,当你走到火车道的某处,突然脚就动不了了,这时火车来了,地下就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死死抓着你……当然,讲这些故事的人都是那些最终脱险、没有被撞死的人。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辽宁辽阳出现了一位舍己救人的少年英雄,好像他叫周云成,跟我的名字差一个字,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在火车快开来的时候,他从火车道上把两个惊慌失措的孩子推到路旁,自己被火车轧死了。那是一个英雄模范辈出的时代,记得老师给我们布置作业,写学习周云成的思想汇报,好像他牺牲的时候才十八九岁。但过了些年,他就被彻底地忘记了。当我今天想写火车的故事时,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他。还有一个更早的叫戴碧蓉的小姑娘,也是因为从火车下救人,自己失去了左臂左腿。1997年,我在长沙的酒吧驻唱,从收音机里偶然听到她的访谈,那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好像是一个普通的工厂工人。失去左臂左腿给她的一生带来很多痛苦和不便。

最后再来说说诗人海子吧。他于1989年3月26日选择卧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离现在已经整整二十年了。如果他还活着,估计已经成了诗坛的名宿,开始发福、酗酒、婚变,估计还会去写电视剧。站在喧嚣浮躁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门口,海子说,要不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自己玩吧。他派自己那本《海子诗全编》——一本大精装,又厚又硬的诗歌集——踽踽独行地走过九十年代,走过千禧年,一个书店一个书店、一个书房一个书房、一个书桌一个书桌地走进新世纪。

2009年2月27日 于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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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影院

词曲:周云蓬

这是一个盲人影院,

那边也是个盲人影院。

银幕上长满了潮湿的耳朵,

听黑蚁王讲一个故事。

有一个孩子,九岁时失明,

常年生活在盲人影院,

从早到晚听着那些电影,

听不懂地方靠想象来补充。

他想象自己学会了弹琴,

学会了唱歌,还能写诗。

背着吉他走遍了四方,

在街头卖艺,在酒吧弹唱。

他去了上海苏州杭州

南京长沙还有昆明,

腾格里的沙漠阿拉善的戈壁

那曲草原和拉萨圣城。

他爱过一个姑娘,但姑娘不爱他,

他恨过一个姑娘,那姑娘也恨他。

他整夜整夜地喝酒,朗诵着号叫。

(白)我看到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

他想着上帝到底存在不存在,

他想着鲁迅与中国人的惰性。

他越来越茫然,越来越不知所终,

找不到个出路要绝望发疯。

他最后还是回到了盲人影院,

坐在老位子上听那些电影,

四面八方的座椅翻涌,

好像潮水淹没了天空。

北京三次

词:周云蓬

曲:蒙古民歌

第一次来北京

我一出火车站

人潮又人海

一眼看不到边

我想去动物园

却走到了通县

走得我两腿发酸

啊……北京 北京

你为什么这么大

北京城里咋会有一个县

啊……北京 北京

你就像一个动物园

人被关在笼子里面

第二次来北京

我坐上汽车来

一环绕一环

环环紧相连

我想去中关村

却拐上了立交桥

三天三夜我都在桥上转

啊……北京 北京

你好像一个连环计

进来容易出去就难

啊……北京 北京

你就是那立交桥

上去容易下去就难

第三次来北京

我从那梦中来

租房子不要钱

警察也可爱

房东有两个女儿

一起爱上了我

搞得我心里很乱

啊……北京 北京

你永远都不黑天

所有人都无法再做梦

啊……北京 北京

你的太阳永不落

所有的梦都被你戳穿

北极光

词曲:周云蓬

那是人鬼水

那是穷乏的背面

它是绝对的冬天

它是冰雪的故乡

从南方 消融了 消融了 还原成水

从东方 融化了 融化了 落地成雨

从西方 流下来 流下来 流淌回北方

失明的老船长

独自划船飘向北方

听冰山撞击冰山

空空哐哐地响在海上

头上的太阳 远走了 高飞了 不再回头

白色的鱼群 游过来 跳着舞 沉默不语

冰雪张开眼 看着他 对他说 那是北极光

那是北极光 那是冰封的希望

冷酷的故乡 那是囚徒的村庄

那是囚徒的田野 收割了 播种了 无声无息

那是囚徒的山岭 花开了 叶黄了 无情无义

那是囚徒的苍天 人无影 鸟无踪 只有北极光

只有北极光 只有冰封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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