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江坐在会议室里发呆的时候，张杰已经叫了林建国开车带他在去往省城的路上，这几天张杰叫人把案件的所有文书资料都复印了两份，甚至还扫描成了电子文档，发送给了康艳萍，以备不时之需。
看着车窗外的道路从两车勉强相错渐渐的变成了四辆车并行都很宽松，张杰知道这代表着贫穷落后到现代化之间的差距，看起来不过是两车道的距离，实际上有可能是几代人拼死拼活的努力。
自己这一步棋走的对还是错，现在没办法下定论，但是即便失败，却也不能后悔，妥协也是有限度的，一旦涉及到了底线，却绝对不能跨越一丝一毫，即便是有重来的机会，张杰相信自己也仍旧会如此选择，不过做法上可能会略微有些区别罢了。张三江代表的是当地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无视普通人的水深火热，只顾得自己能够攫取利益，正是社会最大的蛀虫。
张杰本身对贪腐是有限度的反对，就是对那些在位的官员，占些吃喝拉撒的小便宜并不特别深恶痛绝，人既然在那个位置，不可能真的一尘不染，那位省委书记能够顿顿饭都自己付钱，那位领导能够不坐公车，这公车代表的不是个人的喜好，还有坐车人身份，以及身份背后那个组织的颜面。
试想一下一位省委书记接待来宾的时候，开的是国产qq，那样子，确实有些不伦不类了，而且，国人有好面子的传统，迎来送往都是需要接待的，断然没有让来宾自己掏钱的道理，可如果全凭借自己的工资去支付那些接待费用，不要说省长市长，就是国家级的领导全年的工资也不够开销啊。
要么是大幅度提高工资收入水平，彻底废除公款接待，公车，公费旅游等三公支出，要么是正常工资水平而继续三公消费，显然当前的情况下前者是不可能的，不说这些基本的消费，仅仅凭借一个领导亲属的名头都能够混得风生水起，甚至招摇撞骗而被骗者不敢声张。
于是更在都城，催生了一种名字叫做帮闲的职业，一般都是高官贵胄的亲朋，有着各种关系，帮忙跑官跑资源跑政策，其实以张杰的家世，完全也可以干这么一个行当，肯定混的比现在四面楚歌举步维艰要好，但是那样做的唯一缺点就是，在老康家更抬不起头来。
此行去省城，张杰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如果在如此铁证如山的状态下，鄂州省还要维护张三江这样的丧尽天良之人，或者维护所谓的面子，张杰情愿不再继续混在官场，那样会很失望，会彻底的失望，甚至怀疑华夏是否有希望。
事先了解了一下省委常委纪委书记曾克己之人，应该是人如其名，克己奉公，忠于职守，以往鄂州省的反腐反贪案子，基本上都出自他的手笔，或许是一心扑在工作上，曾克己年轻的时候经历了失败的婚姻之后，竟然多年未在娶，而且也从没有任何负面的花边新闻传出来，据说还一直住在父母家的老房子里，连省委里发的机关家属房都没有要。
如实传言属实，张杰对此行的信心就更加足了，以一名老纪委的思想觉悟来看，这样天怒人愤的事情如果被他发现，必然有天大的压力也要顶着上的，那样，张三江不论搬来那里的救兵，恐怕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车子在省委门口被拦了下来，幸亏林建国有警官证，填写了出入证之后，门卫老头不大愿意的拨通了纪委的办公室电话，嗯啊了几句之后把电话交给了张杰。
“你好，我是利水县公安局局长张杰，现在有事情想来跟曾书记汇报一下，希望您能够帮我传达。”张杰的话语很简短，他可不能现在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抖露出来。
“好，你到纪委办公室来吧，我去帮你联系一下曾书记。”电话那头挂断了，张杰跟门卫询问了一下纪委的地址，信步往里面走去，林建国停好了车，带着那一大包鼓鼓的东西，在门卫误认为是送礼托人情的眼光中，跟了进去。
在纪委办公室洞开的大门里，张杰看到了一位中年男子正在门口等候，见到张杰来了，索要了张杰跟林建国的证件，林建国是有警官证的，可张杰才任职不到两周，证件和警服都没有办下来，只能用介绍信代替了。
看了看张杰的介绍信不像是假的，这位中年大叔做了个请的姿势，把张杰跟林建国领到了隔壁的书记办公室，跟楼内的其他办公室一样统一的装修风格，只是在门口摆放了一株植物，高雅点的说法叫做金虎，通俗的老百姓就叫做仙人球，很大，足有面盆那么大，上面金色的刺一根根向外怒张着，似乎在宣誓着主人那不甘不愿的心。
看到这金虎，张杰也算是放下心来，党领导的人喜欢附庸风雅，但是用金虎附庸风雅的人还真不多，梅兰竹菊似乎更多一些，也显得主人更清高，更有品位，金虎这样的不近人情之物，放在门口，似乎也是挡客的，如同悬鱼太守一样，送礼说情者，自处吧，不要进这个门了，否则有可能把你扎的遍体鳞伤，鲜血淋漓。
利水风雷平地起 一四八章 古板的老头
敲门之后的那声威严的请进，让张杰更加确认了这位曾克己真的有那么一股子王霸之气，说话的声音中气很足，在门外都被震的耳朵嗡嗡直响，一般行不正，做不公的人，那里能有这种气势。
带路的中年人敲开门之后，介绍了一下就把张杰的介绍信放在了曾克己的办公桌上，倒了两杯茶叶放在张杰面前，就转身离去了。
张杰带着明显很拘谨的林建国坐在普通的老实弹簧沙发上，慢慢的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很简单的布置，称得上简洁大方，黑色的办公桌，黑色的盆栽，黑色的国画，上面一株老松，皮开裂，筋骨凸，却仍然扎根于危崖巨石之上，似乎在彰显主人的那种同样的精神，立于危崖之上，单凭一股精气神，与天地抗争。
老松图前面的靠背椅上，坐着的也是如老松一般的老人，身材极其瘦但是却很有光泽，不是那种不健康的瘦弱，只能称之为精干，如同鲁迅一样倔强的头发，深陷的眼窝里面，两只如同灯塔一般明亮的眼睛，带着一股热情，看向张杰。
张杰跟曾克己对视了一眼之后，连忙说道，“曾书记，在您白忙之中冒昧打扰，实在是有些事情一定要向你汇报，否则我的良心不安，我相信您看了我带来的材料之后，肯定也会很震撼，这是让人痛彻心扉的痛。”
林建国连忙把手里的材料拿出一份，恭敬的放在曾克己的桌子上，然后又恭恭敬敬的倒退回去，目光在曾克己的脸上来回打转。
张杰见曾克己并没有看那份材料，站起身来，走到桌子前面，伸手翻开了第一页，里面是照片，厚厚的一沓照片，第一章是一个从外貌就能看出来智商不正常的痴呆儿，正双手架着平板车，傻笑着往前迈步，脚下穿着冬天才会出现的黄胶鞋，半边鞋跟已经消失，露出的脚掌侧面，还有被砖石划破而留下的淡淡鲜红，在照片里大片的砖坯背景下，触目惊心的红。
曾克己仍然没有去瞟一眼那材料，而是看着张杰，问道，“张局长，上任伊始，就搞这么大的动作，不知你是如何想的？”
张杰答道，“曾书记，我看了您门口的金虎，又见了您这幅老松图，心里有些感慨。古语说路不平，有人踩，但是踩过之后呢，迎接这路的，将是更多的人踩。这路，其实在我看来，就是官场的规则，一块块不平之处，就是有着良心，有着思想的诸位官员，当被各种外力按照规则踩平之后，他们看着周遭的一切，也就觉得很正常了，如果不遵循规则，才不正常。所以当有外力让这路面塌陷的时候，他们也觉得，我低了，不要紧，大家都在不停的被压低，慢慢的就跟我一样了。”
“至于说我自己，我不想作这路上的基石，我要作一根钉子，一根没有人敢踩的钉子，为了这些不平事，为了守护我身后的这一小方土地，谁踩我，我就将他扎的血肉横流，即便是有一天被人用钳子夹断，却也不再后悔，就如你这一株老松，挣扎着不动摇。或者说钉子已经不能足以形容我的决心，我就做一座山，一座他们不敢，也无法跨越的山，诸般外力都不能侵扰。”
曾克己听了张杰的话，只是笑了笑，“你这番理论，我倒是第一次听到，那也好，就看看你这根钉子，到底要扎谁的脚。”说完话，他也不招呼张杰跟林建国，转过头去，开始看那一叠材料，双眉从最初的舒展，慢慢的变得蜷缩，变得紧锁，变得凝结成一个疙瘩。
张杰喝了一口茶水之后，就开始看曾克己的表情，古井不波的脸上，先是面无表情，然后就是如铁板一块，到最后，竟然有些铁青，等到曾克己翻看到一半的时候，他的拳头已经紧紧攥起，指节由于过度的用力，都开始泛白，而指肚部分则被压迫的充血过多，变得赤红。
过了一段时间，曾克己把材料放在一边，拉开了自己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档案袋，扔在桌子之上，“公安局长，你也看看这份材料，里面的内容想必你也感兴趣。”
打开档案袋，里面是几张薄薄的纸，但是那醒目的题目让张杰认识到，曾书记想必很早就想对利水动手了，因为这题目赫然就是，《利水危机调研》，翻到最后看了看作者的署名，没有单独的某个人，写的是采访侦查小组。
采访侦查，应该是这个小组是以采访的的名义下去侦查的，张杰想到了他从利水砖窑逃出来的时候，顺路爬到了一辆电视台的采访车后面，回到的公安局，想必应该是这辆车了，怪不得张杰事后没有看到任何有关利水的新闻播出，原来已经把材料送到了纪委书记的案头。
调研报告很短，但是事实却触目惊心，几年时间以来，利水县失踪十五至二十五岁得女孩，七十余人。失踪成年男性，六十五人，这些人中不包括智障，和很早就离家出走的，只是失踪的正常人。被拐卖的婴儿大概近五百人，这其中包括了大量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