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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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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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想谈没人跟你谈,但在我心里它终归是个问题。

后来,我才慢慢地明白了,那枚所谓的通灵宝玉,其实是个符号,是个象征,它是件宝贝,也是种魔咒(我琢磨着,它有点像孙悟空头上的那个紧箍咒)。他们之所以给我安排了个衔玉而生的出身,不过是一种“借喻”——借那块宝玉,在我身上寄托他们殷切的希望,至少是要我做一个荣国府合格的继承人(他们觉得,除了我,贾府里其他的晚辈男儿更指望不上)。他们就是想让我做他们的宝贝——宝玉。呵呵,我哪是什么宝玉呢,倒像一块荒山野岭上的硬石头。对,我曾多次梦见自己曾是一块石头变成的,那是一个漫长的梦,我一直把这个梦藏在心里,从未跟人提起过。我原本就是一块顽石,可他们偏偏总想把我雕琢成什么宝玉,哪知顽石不可雕也。说到底,于贾府,我可不是什么宝贝——宝玉,也不是一个传承者,而是一个窝囊废。

但话说回来,我还是很喜欢那枚宝玉的。单看那它形状和色泽,就令人十分爱恋。它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底色血红,五彩花纹缠护。这样一件小宝贝儿,谁都想看看、摸摸、玩玩,就连那珍宝多多的北静王水溶,见了它也啧啧称奇。当然啦,它惹人眼的不光是样子漂亮,更有那正反两面镌刻着的数个蝇头篆字,除了标明其通灵宝玉之外,正面有这样两行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反面有这样三行字,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实话说,这玉,倒是枚难得一见的好玉,但上头的这些字真是俗不可耐(我承认,我也是俗人一个,但是过于俗的东西,我向来是很不喜欢的),对于它们,我只有摇头,还有苦笑。

佩玉避邪,这是古已有之的迷信,或者说是风俗之一。至于我的那枚通灵宝玉,是否具有知祸福、疗冤疾、除邪祟这三大功效,它真的灵验与否,我都不怎么在意。现在我最想说的是,此玉于我的另外两种意义。说白了,就是两个不大不小的秘密。而这两个秘密,是后来我不经意时才发现的。

先说第一个秘密:我的那枚玉,它是件可生梦的好玩意呢,它给了我无数个梦。不管是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我只要戴着它、摸着它、枕着它、想着它,就能做梦,做各种各样的梦,哪怕是大白天也是如此,甚至我醒着时也能梦到许多人与事。我是个喜欢做梦的男儿,当然也就会喜欢这能陪我做梦的好宝贝。哦,忽然想到,我梦里梦见了曹雪芹先生的《红楼梦》,没准儿也跟我身上一直佩戴着的这枚宝玉有关呢。

再说第二个秘密:我的那枚玉里面,有瑰丽的花儿,有如花的女子。说来难以置信,有一天,在正午的阳光下,我无意发现那枚玉里有一朵花,一朵很美丽的花,再细细地看,仿佛有一簇花,很灿烂的一簇花;实话说,当时我是十分惊喜的,但未敢跟任何人透露过。于是,我就经常在无人时,独自对着阳光观看它。又有一天,也是在正午的阳光下,我看见那玉里有位花样美丽的女子,再细看,似乎有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子,她们像这个,又像那个,比如像黛玉,像宝钗,比如像晴雯,也像袭人,等等,是啊,越看她们越像我那些亲爱的姐妹,而且全都婀娜多姿的样子,像是在向我招手。还有一天,我对着正午的阳光端详那块宝玉,只见它时而闪耀着一朵花,或一簇花,时而活现出一个女子,或一群女子。天哪!我的这块玉里有美女一样的花儿和花儿一样的美女,而且只有在正午的阳光下才能看到,这简直是太奇妙了!更奇妙的是,即使在正午的阳光下,也不一定就能看到花儿和她们,花儿和她们会藏猫猫呢。很有趣的是,这玉里面的花儿和女子,我贾宝玉能看得见,别人却看不到。我曾经几次试着让我的书童茗烟看过,他也全都按照我所说的样子,对着正午的阳光瞅了半晌,摇了摇头,说是除了五彩花纹,什么也没有呀。我也请袭人姐姐这样看过,她的回答跟茗烟是一样的。茗烟和袭人都同样追问过我,你到底要我看什么呀?我只是笑笑,没有点破其中的奥妙。我只是让他们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而没说那里面究竟有的是什么,可惜他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于是,这块玉里有花儿和女子,就更是我自己的秘密了。

我的这两个秘密,从未向人提起过,哪怕是和我最亲近的人,比如袭人,比如茗烟。有好几次,我禁不住想跟他们透露一下,但最后还是吞了回去。我怕说出来他们也不会信,没准儿还会说我有病呢,甚至还可能由此惹出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来。于是,我就把这两个秘密深藏在心底,而且一藏就是很多年,很多年。

现在我不怕了,说出来这两个秘密也没什么要紧了,因为我早就离开了贾府,离开了他们和她们。

多年以前我就把家丢了,我把家里的一切都丢了,就只戴着这枚宝玉,来到这座山上的寺庙里,不管是福是祸吧,我一直带着这块玉,它一直陪伴着我,我带着它,就可以一直做我的梦,就能够看到那些美丽的花儿和女子……

我似乎这么说过,而且我愿意一再这么说:从某种意义上讲,男人的一生,不过是和一些美妙而难忘的女子之间的情感故事罢了。什么国家大事啦,仕途经济啦,功名利禄啦,全不入我眼,或者说都是过眼云烟,更不入我心,干脆说令我恶心,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想说的是,我一生的故事只与花一样的女子有关。说白了,我贾宝玉的故事,就是和那些女子的故事。没有她们,也就没有我贾宝玉的故事了。或者说,如果没有一个个美丽的女性,我这个名叫贾宝玉的男子的故事,也就没什么趣味了。现在,我只想追忆和她们之间那些美妙的故事。其实,哪需要什么追忆呢?她们,和她们的那些美妙的故事,尽管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但闭上眼睛我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就像眼前这烂漫的山花一样。

第三章 我和可卿的秘密

说书的,讲故事的,面对繁复的人物和故事,往往都会用这一招:花开两朵,先表一枝。其实,他也只能这么做,谁也没有更妙的招数。可我眼下面临的问题是,这一招已经远远不够了。要知道,此生与我贾宝玉有关系的那些美丽可人的好女子,她们就是我心目中的鲜花,一朵又一朵,花团簇拥着,一直盛开在我灵魂的原野上,或者说她们永远绽放于我情感的花园里。现在,我究竟该先表哪一枝呢?这显然是个难题,让我颇费了些踟躇。

没有想到,后来帮我解决这个难题的,竟是我的唐人本家贾耽。那天早晨,我坐在山庙前一片花丛中,闲翻他的《花谱》,翻到了关于芍药的这一页。不消说,我当然是很喜欢芍药花的。这种花卉不寻常(在我看来,很多花儿都是不寻常的),它花形那么妩媚,风姿那么绰约,色泽那么丰盈,它那么神秘,那么艳丽,且芳香四溢,集色、香、韵三美于一身,有着“花相”之美称。我知道,芍药还有两个颇具诗意的别名,绰约,将离。在我早已熟读过的《诗经》里头,有这样的句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那时候,人们就把芍药作为离草,情人惜别时常以其相赠。或许,芍药乃因此而被另称之为将离的吧。哦,芍药,芍药,我所喜欢的许多诗词名家人都赞美过它,柳宗元说它,欹红醉浓露,窈窕留余香;元稹说它,剪刻彤云片,开张赤霞裹;苏东坡说它,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着薄罗裳;李清照说它,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秦少游说它,有情芍药含春泪……我怀想着芍药花的形象和神韵,吟味着这些关于芍药花的佳句,很自然地就记念起一个芍药花样儿的女子——可儿,可卿,秦可卿。于是,我决定了,就先写写我和她的故事吧。

其实,我之所以要先讲讲我和可卿的故事,是因为我想到了她离开这个尘世之前,留下的那似乎跟花儿有关的十四个字: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提到这个,我想顺便再多说几句。看官都知道,这是《红楼梦》中秦可卿在弥留之际,托梦给她的闺中密友凤姐说的两句话。在这两句话之前,秦可卿还忧心忡忡地向凤姐倾述了关于贾家种种不妙的现状,暗示了贾家某种不祥的命运,并且从大处着眼,细处入手,向贾家理事者凤姐献出了永保无虞的计策。像可卿这样一个擅风情,秉月貌,多妩媚的鲜艳妙女子,居然能够如此洞察贾家的荣辱兴衰,如此操心整个大家族的命运,且有着如此妥帖治家的心机和计谋,令我很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怎么琢磨,这一切都跟可卿不太相符,她哪来的这种觉悟呢?或许,这是曹雪芹先生强加在她身上的吧。即使了不起如曹雪芹者,没准儿在处理人物故事上也有不妥之处呢,干脆说这就是一处败笔。只是,他太不同凡俗了,太了不起了,竟无人敢这样质疑他罢了。是与否,这里就先不去多论它了。曹雪芹先生就是这么写的,他未能写到,或者说他没有想到的是:其实,可卿也托梦给我说了那两句话。我以为,这两句话可卿托梦于我更合情合理一些。那天,我和凤姐前去宁府奔丧的路上,胸无点墨的凤姐悄声跟我说到了梦里秦可卿给她留下的那两句话,她问我那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呢?春光逝去之后,百花皆要凋零,各人都得去找各人的归路了。我能这样给她解说么?

呵呵,我只有苦笑着搪塞她,梦里的事,不好说的,梦里的话,不好破解的。好在凤姐她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但我得承认,当我从梦中醒来回味可卿留下的这两句话时,不禁脊骨一阵发凉,竟黯然神伤了许久。

凤姐把她的梦给我说了,但我没有跟凤姐说可卿也托梦于我了,她也把那两句话送给了我。这是我的一个秘密,这是我和可卿两个人的秘密。是的,我和可卿之间是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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