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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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她们--贾宝玉自白书-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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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起鸡皮疙瘩。脸面?是啊,丫环也是要讲脸面的,可我觉得你领受的可不是什么脸面,竟是没了脸面呢。人家是把不想要的破东西顺手塞给你了,你倒像得了个金元宝一样。要是金贵东西,人家会白给你?做梦去吧你!她主子是人,咱丫环也是人,人家不要的东西扔给你,你居然不以为辱,反以为荣!要是我,就不要,更不会当成什么恩典,哪怕是得罪了她呢,大不了把我撵出去!她这样大声说着,还朝不远处绣花的袭人那边看了看,她当然知道我母亲也赏给过袭人衣裳什么的,她这番话显然也是有意说给袭人听的。

但袭人姐姐是宽厚的,忍让的,她不会跟这个心直口快的晴雯一般见识的,说什么就随她晴雯去吧,她只管低头做自己的活儿。我知道,袭人是有些怕晴雯,她不敢去接晴雯的话茬儿。再者,我也不愿意看到她们俩打牙斗嘴的。

晴雯她真的是那种嫉恶如仇,眼里容忍不了一粒灰尘的女子,这是从另外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上,我更深切领略到了的。

我的小丫环坠儿,偷了凤姐的大丫环平儿的虾须镯子,弄得我这个主子很没面子,平时哪个丫环谁犯点小错什么的,我总是替她们说话,这下子坠儿却弄得我无话可说了,但不说一说我心里又憋得难受,于是就在陪着卧病的晴雯说话时轻描淡写提到了件事,说过之后我又有些后悔了:只见那病中的晴雯气得满脸通红,朝着门口大喊一声:坠儿,你给我过来!

坠儿磨磨蹭蹭走到晴雯身旁,很有些胆怯地说,姐姐叫我有什么事儿?

呸!晴雯折起身子怒斥着坠儿,你这样的人也配叫我姐姐?!有什么事儿?你自己不清楚么?你简直把我们怡红院姐妹的脸都丢尽了,你又懒又馋就不说了,居然手贱不要脸到了去偷人家镯子的地步……

坠儿低下了头,又羞又怕,哭了。我赶紧劝道,坠儿她知道错了。晴雯,你正病着,身子骨弱,不要太动气……

没料到,那虚弱的晴雯长了一下身子,一把抓住坠儿,照她脸上就是一巴掌。(文*冇*人-冇…书-屋-W-R-S-H-U)

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里写到这段故事时,说:晴雯取出枕边的一丈青(簪子),朝坠儿手上乱戳。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亲眼所见,晴雯并没有拿簪子乱戳坠儿的手,晴雯可不是凤姐,凤姐才拿簪子扎丫环呢。我知道的,晴雯没那么狠,她只是狠狠地扇了坠儿一巴掌。

晴雯扇了坠儿一巴掌之后,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床上,她咳嗽声声,喘息了一下说,宝玉,快把这丢人现眼的小蹄子撵出去吧,不要让我再看见这没脸的东西……

我叹了口气,便叫人把坠儿送出怡红院,让她离开了我们贾府。

现在,该说说晴雯撕扇子的故事了。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要说一下这个故事。而我之所以很有些犹豫,那是因为这段故事曹雪芹先生已经讲得足够好了,别人是很难再插嘴多言的(可我贾宝玉不是别人啊,我是正儿八经的当局者)。我犹豫了许久还是想再来讲讲它,因为我觉得那的确是个意味深长的好故事。是啊,看上去同样一个故事,他讲他的,我讲我的,他曹雪芹讲过了的,我贾宝玉这个当事人仍然可以重讲一下。在这个问题上,我在心里和笔下都掌握着一个原则:详略得当。也就是说,他详我就略,他略我就详(说白了也没有关系,这种原则也是贯彻我这部自白书之始终的)。另外,对于他所讲的故事,我甚至能够做些修正和补充,毕竟我更熟稔此故事的全部细节,以及两个当事人(晴雯和我)在整个故事之中的心理状况。

那天是端阳节,我和黛玉从宝钗姐姐家回到怡红院,心情不太好,便坐在那儿发呆(我时常心情不好,总是有这样或那样让人心疼,或者忧伤的事情缠绕着我,我想这可能跟我是个诗人有关吧)。要说起因也很简单,就是缘于黛玉所说的关于聚散的一番话。就在我闷闷不乐的时候,听见噗嗒一声响,抬眼一看,原来是换衣服的晴雯碰落了一把扇子,扇股子给折断了,晴雯向我调皮地伸了一下舌头,这或许是她表示的一种歉意吧。但我此刻却没理会她这个,只是想顺势把那一股子郁闷之气撒出来,就径直射到了晴雯身上:干什么呢你,这么毛手毛脚的?在我这儿,你这样不小心倒也没什么,赶明儿你要是出去嫁人了,也这样碰烂碟子摔破碗儿的,看人家怎样收拾你?

当时,我也就是想寻身边人出口气,她随我之意说几句好听话儿也就算了。没想到,我这股无名火遭遇到了一股更强劲的枪药,晴雯她硬是把我给顶了回来:哎哟,二爷的火也太大了吧?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呢,不就是碰折了一把破扇子么?

过去也曾摔烂过玻璃缸、玛瑙碗什么的,也没见二爷发过什么火。眼下我不过是无意间碰破了一把破扇子,你就倒像吃了枪药一样。要是二爷心疼这把破扇子,那我就用份例钱赔你两把好扇子好了,你不必这样发邪火,隔枪弄棒的。若是看我晴雯不顺眼,没别人会伺候你,那你就直说好了,干脆把我撵走算了,咱们好说好散!说着,她还朝那把被摔折的扇子上狠踩了一脚,显然是赌气。

晴雯伶牙俐齿喷出一连串的火药,非但没将我的火煽起来,倒像一股冷风把我吹醒了些,猛然觉得是自己有些过分了。真是邪了门,她这样顶撞我,我却并没因此而生气,反而有点生自己的气了,而立刻对她更多了几分喜欢。人就这么怪,情感就这么奇妙?但我嘴上并不想软下来,也不想就此收住,而是要把这场由我惹起来的火烧下去,甚至不妨再添把柴禾,我倒是想看看它究竟会如何收场的。我的这些思绪,是在袭人听到吵闹声赶紧过来劝解时酝酿的。

袭人当然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尽管她以那种公允的口气来劝解。就像我将邪火发到了晴雯身上一样,晴雯也把邪火烧到了袭人身上,她一阵火药味更浓的冷嘲热讽,把袭人的好心好意一下子给赶走了。

袭人一离开,我便故意阴着脸,向晴雯发起了佯攻:好啊!晴雯,刚才你不是提到好说好散么?是啊,像黛玉所说的那样,人有聚就有散。眼下又从你嘴里说出了这个散字。好啊,散就散吧,只要你想,将来总有散的那一天。不说将来了,就说现在,若是你不想跟着我了,那今天我就送你出去,现在我就去跟我母亲说一声,让你走!说着,我就朝外走去,做出一副马上就到我母亲那边去禀报的架势。其实,我是想借此机会试一试,看她晴雯想不想离我而去,就像袭人曾经试过我,看我愿不愿意让她离去一样。怎么说呢,有情人之间,这种你试探试探我,我试探试探你,觉得还是很有些味道的,这种酸辣苦甜的滋味,只有当事者自己心里最清楚。

闻听我要去母亲那边说把晴雯送走,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等一群丫环,都苦苦拦住我,拉住我,不让我出门去。我做出那种执意要去的样子,她们就纷纷替晴雯说情。曹雪芹先生在《红楼梦》里写到这一节时,说是一看拦不住,袭人、麝月、秋纹、碧痕等众丫环就一齐跪下央求我,这就有些言重了,太夸张了些吧?其实没有那回事儿。我又不是皇上,不是大老爷,只是个公子,是个少爷,岂能让一群跟我大小差不多的女孩子们下跪呢?那不是太滑稽了么?想想这一幕就不像个样子。别看晴雯平时在姐妹们面前嘴上不饶人,可到了要紧的时候,她还是很有人缘的,姐妹们心里头就念起了她的好来,都舍不得她了。好,好啦,我心里跟自己说,见好就收吧,再强拉硬弓就有些骑虎难下了。其实,我何曾想让她晴雯离去呢?好在袭人她们硬是以柔情拽住了我,要不然我还真不知接下来的场面该怎么收拾呢。于是,我的口气就有了变化:不是我一定要送她出去的,是她自己闹着要走的。

我什么时候闹着要走了?别这样诬赖我。晴雯哭着说,要是你想撵我走,就去跟太太说来撵我吧,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头有些害怕了,但更多的是欣喜。怕的是,我若是到母亲那边去说要把送她走,这烈火一样的晴雯真能做出那种焚燃了自己,也会烧伤我心的事情来。喜的是,她不想走,她宁愿死在我眼前,也不要离开我,她居然以死明心,我的心豁然感动了。其实,我当然知道她是不想离开我的,她也喜欢我,只是她性子硬,嘴巴也硬,不肯明说出来罢了。这时候她给我的感觉就不再是那种可贵的尊严了,而是她对我的不舍之情。于是,我就趁势后退了一步说,这么说,你不想走?

我没说要走,晴雯低头答道。

好啦,别哭了,既然你不想走,那就好好留下吧。我这样说,算是给我们两个人都打了圆场。

一看我和晴雯二人的火都熄下来了,袭人她们就各人忙各人的去了,眼下只有我和晴雯了,是该彻底和解的时候了。实话说,我可不愿因为一把扇子惹得她很不痛快,更不想因此让她和我产生了隔阂什么的。于是,我想了想,就赔着笑脸,给她赔不是:今天咱俩都有错,我不该因为一把扇子向你发火,你也不该因为我发了点儿小邪火,就说出那些更气人的话来。我纵有七分错,你的错也得有三分。要不,就算我有八分错,你的错只占二分吧。说来说去,总归是我的错多些,你的错少点儿。是啊,你说得对,不就是因为一把破扇子么?不过就是你无意间摔断了扇骨子么?即使是一把新扇子又如何,你就是有意地撕了它又怎样?只要你能不生气,只要我能看到你的欢颜……

这话可是你说的呀!晴雯破涕为笑了,现出了一副撒娇的小模样来,那你拿把扇子来让我撕吧?

好啊!我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把扇子,微笑着递给了晴雯。

那我可真撕了呀,晴雯看了看我说。

嗯,我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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