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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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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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乃有三恨:不知天子丧,不及吊,一也;山陵不及赙,二也;不知叔皇即位,而纵兵掳幽州,至生灵涂炭,三也……

“阿哥,你也太懦弱了!”李失荣读不下去了,拿着疏本的双手抖动不已,“那中宗李显,屡屡遣将调兵,苦相逼临,死则死矣,何恨不吊?何恨不及赙?去岁幽州之战,更因今太上皇不仁,遣宋璟老儿……”

“嗯!!”对宋璟深怀敬意的李失活,再度阻止了弟弟的愤懑之辞,同时下到中厅的院中,回过头来,对李失荣道,“数典岂可忘祖?我契丹当让明君得知:仁民爱物,亦是我邦之愿!我邦决不以朝廷所教铁冶锻铸之术,造戈矛以抗朝廷!”

“可眼下……”

“眼下,孤令汝执孤符节,擎孤疏表,前往檀州!”

“阿哥!”

“失荣啊!”那急于向朝廷一剖心迹的契丹主,古铜色的脸庞上,泛着焦灼而期待的神情,对气愤难平的弟弟语重心长地说,“连年出兵与朝廷抗衡,我邦已大伤元气,今逢明主,实千载难遇之机,若朝廷果如传言,意在中兴,我邦亦广被恩荫,民得安、邦得兴!”

“眼前是大军逼境啊!……”

“薛讷,当今名将。”李失活勾下头去,一边思忖着,一边缓缓回答兄弟,“他曾十四年镇守幽州,不为边功扰境伤民,今孤遣你前往檀州上表,实则欲仗薛老将军之力,将此归诚之心,上达圣聪。”在稍作停顿之后,李失活抬起头来,对弟弟微笑着推测道,“再者,以薛老将军之明,岂能在此暑热难当之季,长途跋涉之后,贸然出兵?明日一早,孤就为汝饯行?”

“阿哥,弟虽捧衰前往,这斡鲁朵的防务,望勿松懈!”

“汝放心去吧!”望着忧心忡忡的弟弟,李失活重上石阶,步入中厅,抚着那比他高了整整一尺的体魄雄伟的弟弟,低声说道,“少时你可留在署中小憩片刻,看看孤近日来可曾懈怠过?”

“啊!”知道哥哥虽在请奏受抚,但仍在精心安排战事,李失荣放心了。他也觉得哥哥对薛讷寄予希望,并非无据,刚才的偏激情绪,也平息了不少。但他还是在收起黄绫疏表时,提醒哥哥:“阿哥精细过人,小弟自当无虑;但兵家行事,诡谲万端;薛讷老儿,更非常人!阿哥虽有备无患,但亦仍与各邦首领——议为上……”

李失活摇摇头,打断了弟弟的告诫。按理,应该按弟弟的谏议,将近日的计虑、部署向各邦首领交个底。面对薛讷,要慎之而又慎才行呵!但是,碍着个突厥可汗默啜,李失活却不得不深居斡鲁朵院庭之中,独自筹谋,不到用时,不向各方交底!这默啜,朝廷从未亏待过他邦,但从高祖起,他的祖父辈,便以侵扰边境为己任,直至眼下;这还不说,对其他小邦邻国,该邦也多欺凌并吞。突厥及其首领的这种种行径,深为李失活痛恨,若不是已故大可汗李尽忠与之结盟在先,他实在不齿与之为伍。本度,他又应牒而来,竟率着两万铁骑!细心精明的李失活,迅速将他安置于松漠城中,并暗布伏兵于城外山谷中,以防万一。面对这样的盟友,他又怎敢交底呢?

见哥哥并不明言,李失荣也不再说什么,他静候着,等哥哥向他介绍战事的安排。

朱衣内使在宣政殿殿阶上,高声向殿两侧的紫微、黄门二省,以及宏文馆、史馆,御史台等廨署宣告午时已到,各官散衙时,姚崇却仍瞅着自己面前案上的一纸铭文在发愣。侧厅里,卢怀慎却揉着发酸的两眼,用拳头轻擂着腰椎处。不太怕热的老相国,今儿也闹了个满头大汗。他面前的案上,也摊着和中堂里姚崇案上相同的铭文。他把自己的腰部擂得舒服一点了,才撑着公案立起来,用铁尺镇纸将那铭文压住,这才转身在厅角的承帽钩上,取下乌纱幞头来,抖抖索索地戴在自己那银发稀疏的头上,朝通向中堂的门口走去。可是当他一望见姚崇对纸发愣的模样,又赶紧收回迈向门口的足来,退回自己的座上去。

他一看见近来姚崇常常在中堂里出现的这副神情,他的心就发怵。

细细想来,从两月前麟德殿召见,皇帝又单独于东阁赐宴之后,卢怀慎就发现姚崇那跳动着一颗雄心的胸腔,被压上了无形的重物。在百官前,他虽仍不失镇静、沉着、敏锐的风度;但每当步入台省后,他便常常愁眉不展,短叹长吁。更令卢怀慎暗中纳闷、吃惊的是:就在薛讷誓师出兵的当天,姚崇竟在中堂拟起求避相位的表章来了!在他苦相劝解后,他才收起了避相的念头,但悒悒不乐的神情,心事重重的吁叹,却日复一日在加深、加重。

眼下,可不是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相消沉的时候啊!

由于旱灾,京畿小春大为歉收;官仓皇库原本早无储备,宫室的供给大成问题。度支郎过去曾有驾幸东都洛阳、以度夏荒的谏议,但最近却罢议了。原来汴州刺使倪若水,已连番告灾,报奏飞蝗为害,河南、山东全境,稼禾十之四、五已被蝗虫所损,因此东都自身难保,更不要说帮助皇室度荒了!京襄夏荒如何赈给?河南、山东大灾如何解救?都是中枢省台急待筹措之事;更不要说,薛讷征北大军耗资不少,也要他这兼管兵部的冢宰拨给;战事如何,也要他尽心运筹。

但是,论治政,卢怀慎绝不如姚崇;论机敏,卢怀慎更不如姚崇;就是论言谈,卢怀慎也无法和姚崇相匹。名副其实的“伴食宰相”啊,又怎能治得好“救时之相”的心病?最多,姚崇皱眉,他把眉皱得更是白花花一坨;姚崇吁叹,他更是吁叹不止罢了。

今天,他见姚崇对纸发愣,他的忧虑,就更甚平日十倍。他怕姚崇被一件件违心碍意之事,逼得再次横下心来避相,那,又该怎么办呢?

原来,放在他们面前的这一纸铭文,是昨日偏殿召见时,玄宗皇帝喜孜孜地连着殿中监姜皎的贺表,一道交给他们二人的。二人脆接过来,展开一看,原来是当年武后命铸九州鼎,铸成后她亲自制成的九鼎铭文之一的“豫州鼎铭”,一共八句话:

牺农首出,

轩昊应期,

唐虞继踵,

汤武乘时。

天下光宅,

域内雍熙,

上玄降鉴,

方建隆基。

“姜皎表贺,以此为朕受命之符,”皇帝对两大臣怡然地说,“朕亦深感其祥!兼之,昨日太史报奏:日食不食,更主国运洪昌!二卿当宣示史官,颁告中外,普天同庆之!”

……

“日食不验,太史之过也!”一回到省台,姚崇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恼怒,对卢怀慎说,“月初太史局奏报日食,请君偏殿避灾时,一行和尚便来罔极寺中,对我说过,依他之计算,本年并无日食。今果如一行之推算,明明是太史推算不准,却救普天相庆,是诬天也!至于姜皎所献鼎铭,”姚崇把那铭文黄纸一下掷于案沿,愤愤地说:“系采偶然之文以为符命,小臣之谄也!你我身为宰相,不敢明斥其奸,反而实之,是侮今上呵!上诬于天,下侮其君,国运可知,何来洪昌?何可普天同庆!”

深知姚崇为人豁达稳重,不轻易示人以辞色的卢怀慎,见姚崇激愤之情溢于言表,已知不是言辞、尤其是自己那干涩的盲辞所能劝慰的。当时,也只能陪坐中堂,听其发泄而已。好在就在大发一通之后,卢怀慎却见姚崇归入座中,从公案上拿过纸笔,简直象和自己赌气似的,拟起贺表来了。他偷偷缓过一口气,悄悄步入侧厅中,也拟自己的贺表去了。

但是,刚一提起笔来,要大贺特贺一番的卢怀慎,却满眼是刚刚返回京畿田舍的农夫织妇,扶老携幼逃荒而去的身影;耳中充满河南、山东等道、州官员,心急如焚的告灾之声。他那原本昏花的老眼,愈加难辨戊戎;那枯瘦的手,也无力举动那一管羊毫了。直到今日,他还未做出一句满意的骈文来。他尚如此,姚崇的心境可想而知。欲救时而偏不能的他,其苦恼真可谓不可言喻了。

“不能让他这样憋气,”卢怀慎想到这里,忙离座重向门口走去,“要劝他一劝!”他迈出门栏,中堂里的姚崇,闻声抬起头来,朝他望了一眼,苦笑着问他:“老相国还未走啊?”

“你还要草拟贺表么?”老相国含着笑,怯怯地反问姚崇。

姚崇抬起两手,仰着上半身,“呵呵”地舒了舒腰,这才放下双手,对卢怀慎说:“这表可真难写——唉!刚才看见边报,说薛讷已过了黄河了!”

真叫自己猜对了。卢怀慎想,他的心思,并未在此,而是远在大河上下滚滚波涛处。

“看这光景,”姚崇偏着头顶绾着花白发髻的脑袋,似自言自语又象在对左相喃喃地说,“他是真想一鼓作气,奏凯营州,为今上下月初五的诞辰大酺,献上一分厚礼……”

“但愿如此。”卢怀慎怯怯地搭了一句腔。

“哼哼!”姚崇听了卢怀慎这话,一下站起身来,冷笑两声,并不说话,就朝外喝了一声:“来人!”

立于中堂外阶下的姚府家人,立即应声出现在中堂侧门边,不想卢怀慎却吩咐他们:“尔等先回罔极寺去吧,下午再来伺候你家相爷。”

姚崇因返朝不久,尚未定邸,和两个儿子姚奕、姚异暂居于罔极寺。仆人们听卢怀慎吩咐他们先走,话里含有要请自家老爷午宴的意思,不禁悄悄交换着几分惊奇而又调皮的眼色,姚崇见卢怀慎这样说,也暗自纳罕:“这老倌儿见我难受,要陪我饮上两杯?唉,真难为他……”想到这里,他朝家人们一挥手,“备好坐骑,尔等回去吧!”

两位宰相在光范门前上了马,由卢怀慎的老家人佝偻着身子,在马前引路。出了朱雀门,他们避开繁华喧嚣的朱雀大街,沿着直通含光门的一条南北街道,望南而去。约一个时辰,才到安业坊卢怀慎的寓邸,二人由卢府老家人扶着下了马。老家人牵着两根马缰,退到一边,让两位老相爷并肩进了名副其实的冷坛破庙的朽烂大门,老家人在后厢房旁的马厩里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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