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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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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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銮舆前队仪仗刚到渠畔前的含春桥头时,便听见一个拖曳着阴嗓尾音的声音从桥的对面奏道:“安乐公主桥前接驾献珍呀……”

随着这声奏报,前队仪仗迅速分立桥头两侧,中宗、韦皇后、太平公主则由四妃、九嫔、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二十七宝林等六宫宫嫔拥着,来到含春桥头。但桥对面的石阶草坪上,却不见安乐公主及其献珍仪仗,只有刚才那传禀太监,垂手跪接。

韦皇后微挑蛾眉,问那太监:“公主在何处接驾呀?”

那太监娇媚地朝皇后一笑,却并不回答什么,只是举起手中拂尘,向身后的梅林扬了三扬。应着这拂尘三扬,在那枝干盘旋、香蕊繁绽的梅林深处,闪出灿若星辰般百十盏灯来。也就在此同时,随驾乐班突然中止了吹奏,肃静的仪仗队里,却爆发出一片惊叹之声。中宗、皇后、太平公主,这才看见在灯光环照中,显出了奏请献珍的安乐公主。

她的乌黑油亮的长发,在头上旋成了双屈高髻,髻上无半点首饰,这就衬得她粉面如玉,眸似流星。她将双手笼于袖内,平举胸前,而身子却端坐在一匹毛色如淡淡的云烟般的白龙驹上。她那上身穿着圆领袒胸的乳白色襦衫,长裙裙裾垂至金镫环下。此刻,善揣人意的奏事太监见两位陛下和太平公主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安乐公主的裙裾上了,便急忙走到白龙驹前,缓缓地移动着缰绳,那白龙驹便随着太监的移动,载着安乐公主,或中,或侧,或左,或右,向中宗、韦皇后、太平公主等展示着。那裙的颜色,随着不同的方位,时而如流霞轻飞,时而似碧波荡漾,变换着迥异的色调;更令观者惊叹不已的是,随着移转,那裙上竟陆续显出开屏的孔雀,展翅的锦鸡,丹顶长喙的仙鹤,扶摇直上的大鹏……与此相映成趣的是,那铺于白龙驹身上、垂于腰间的毛鞯上,也随着移动,现出威镇深谷的猛虎,戏攀葛藤的白猿,奔驰如电的梅花鹿……

就在众人屏息观看着这珍奇的裙、鞯时,那牵缰太监轻轻一掸拂尘,几个壮实的年轻太监早悄然来到白龙驹前,小心翼翼地扶下了安乐公主。与此同时,四个宫女早已在含春桥头展开了宣州红线毯。安乐公主率着提灯宫侍,齐齐跪在毯上。然后安乐公主朗声奏道:“儿臣谨以‘百鸟裙’、‘百兽鞯’献视于父皇、母后、姑母;并祝父皇母后万岁!万岁!万万岁!”直到这时,永安渠两岸才从寂静中惊醒过来,响起了一派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中宗在岸畔拈须大笑。他朝对岸微微招手,“我儿起来吧!”

乐班一听此旨,即捧笙击琴,奏起了欢快的《鸟歌万岁乐》。在乐声中,銮舆过了含春桥。尚舍奉御早在对岸西苑的含春亭内,铺设好御座,侍候中宗、韦皇后归座。太平公主却携着侄女的手,叫她和自己连榻而坐,一边问她:“这身新奇珍裙,和那宝鞯,是哪国哪邦所贡啊?”

“姑母!儿这一遭连你也瞒过了!”见姑母这样问话,安乐公主好不得意!她用这话开头后,就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这是儿命尚方监特地寻访能工巧匠制成的!姑母你仔细看看!儿这裙料,是用百种鸟羽织成;鞯料系用百兽之毛所织。去年秋天就织成啦……”

“去秋便已织成?”中宗听到此处,微笑着向女儿投去询问的目光,并发出问话。

安乐公主见问,从姑母手里抽回手来,走到中宗的御座前,撒娇地说:“儿臣今日献上,父皇不高兴么?”

“哈哈哈哈!朕当然高兴哪!”

“真的么?母后你哩?”

“你这妮妮!”韦皇后嗔着爱女,“我早知你要上官婕妤给你拨一亿缗钱密制裙鞯的事了,今日看来,再给你这妮妮一亿缗,也值得呢!”

“儿臣叩头谢恩!”安乐公主趁势给韦皇后跪下,把头依在母亲怀里,要讨过这一亿缗钱来。

“宗卿!”这时,太平公主却偏过头去向立于亭阶的宗楚客打招呼,“难道连你这无所不知的宰相大人,这次也被公主瞒过啦?”

“哎,哎……”宗楚客却被太平这陡然的发问,弄得失措起来。原来他正在搜索枯肠,打着腹稿,等着一会中宗皇帝下敕献应制之诗时,不至于吟不成句。所以这时太平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也还未弄清,因此不免支吾起来。但对太平如此支支吾吾,不能答对,宗楚客心中既惧怕,又着急,只得频频向皇后送去求救的目光。

“罢啦!这一遭看来连你也被瞒过去了!”想不到今日太平却主动让他下了台。原来太平也有她的打算。而这打算却又与宗楚客此刻全神贯注之事有关,那就是兄皇将要下敕献诗。既能骑射、又能吟哦的太平公主,对兄皇的喜欢吟哦,是颇不以为然的。偏偏这位兄皇又最爱敕人应制献诗,自己也喜欢题写。凡有所感,即赋诗,学士及群臣皆属和焉。他又尤其喜欢一种“效柏梁体联句”形式的赋诗。遇有所感,他领头吟出一句,然后便由伴驾群臣一人一句地联下去。最近最使他畅意的,就是正月五日“移仗蓬莱宫大明殿会吐蕃骑马之戏因重为柏梁体”的联句。这一次,他一带头,不仅皇后、长宁公主、安乐公主、太平公主、温王重茂、上官婕妤……等纷纷吐珠相联,就连他曾怀疑并无诗才的御史大夫窦从一,将作大臣的宗晋卿,还有吐蕃舍人明悉猎等,都大出他意料之外地请准于联句,并还联得不错!他自己在这方面的嗜好,几乎不亚于击球。上官婕妤对太平公主说过,“今上的诗词,快近四十卷了!”太平虽说也属和,也应制献诗,但实在已经早生厌倦之心了。正是为了不让兄皇有下敕的机会,她在让宗楚客下台之后,却又伸出手来,把安乐公主重新拉到自己榻边坐下,并伸出右手食指,点点侄女的额头说:“来吧!姑母的好侄女儿!只要你眼下能再兴一事,使你父皇、母后和本姑大大高兴的话,姑母就帮着你求你父皇,一定把昆明池赏给你!这比你母后的那点赏钱妙多啦!”

“真的?”

“姑母何时骗过你?”

“来人呀!”安乐公主诡谲地一闪眼波,根本不再和姑母说什么,就向亭下她的侍从们下令,“分朋拔河!”

“是哪!”

亭下众人应了一声,坐部乐班中,便奏起了热烈洪亮的助兴乐曲。分朋拔河,本是宫中每春必搞的游戏之一,它和击球等游戏的不同之处是,包含有禳祷岁收丰稔之意。韦皇后为自己的女儿选择这么一种游戏来和姑母相赌大为失望:中宗是不喜欢这种游戏的,若不是为了它那神秘的含义,宫中只怕早就不兴此戏了。因此她朝太平公主摇一摇头,说,“这一回,这妮儿输给你哪!”

太平公主却凝目沉吟了片刻,朝嫂嫂道:“嗯,只怕这妮儿的拔河,不同凡响哩!”

太平语音未尽,韦皇后却听见身边的皇帝,发出了少有的、极其开心的笑声!还未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又听亭上亭下,亭左亭右,传来了一片忍而又忍、但到底忍不住的爆发性的笑声。韦皇后和太平公主也忙朝永安渠畔望去,这一望,她俩人也忍耐不住,笑声冲喉而出!

原来在横扯于永安渠上,粗大的麻绳两端,一端领头执绳的,竟是太子少师、同中书门下三品、八十二岁的唐休璟;另一端竟是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年过七旬的韦巨源!而在他们身后的,也尽是年过七旬的文武老臣!他们一个个须发皤然,瘪嘴缺牙,弓腰驼背。虽说拔河当穿紧身衣裤,才能施展气力,但他们因是朝廷大员,又面对天子、皇后,只好穿着佩物繁冗的朝服,厚底长筒的朝靴,这一来,看惯了年轻艺侍们拔河的人们,看着这两朋反常的拔河队伍,又怎忍得住那逼向咽喉的笑浪?

太平公主笑得边拭泪,边令宫侍给她捶背,同时用肘弯轻轻推推韦皇后,要说什么,却又因笑得噎住了,到底没有说出来。韦皇后在破颜一笑之后,立即想到自己的判断不如太平公主,心里又很不自在起来;可是,面对身边这位心机极不寻常的小姑子,她又只好勉强地笑下去。

“既是唐、韦二卿各领一朋拔河,这司判之任,就当由宗卿承担了。”中宗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朝宗楚客下了口谕。韦皇后也趁势摆脱为小姑装笑脸的尴尬境地,朝立于亭阶的九美人、九才人敕道:“尔等也去渠畔为两朋大人助威吧!”

宗楚客和九美人、九才人忙领诏走到渠畔,宗楚客从尚舍御奉官手里接过一面犬齿边、黄绢底、上绣“令”字的小旗来,令九美人站到唐休璟那朋人身后,九才人站到韦巨源那朋人身后,待双方站好后,他神情庄重地朝两朋文武老臣将旗一挥。应着这一挥,乐班奏出的助兴乐声顿时变得更加热烈而急骤了。

唐休璟、韦巨源得了号令,忙领着自己那朋人,颤巍巍、喘吁吁,佝偻着腰背,扼紧了麻绳上的小套绳;十八位宫嫔击着掌,尖声脆调地向自己那朋人呼喊着,拚命助兴打气。只可怜这批平素上一步石阶也要仆人搀扶的老人们,任乐声督促,任宫嫔助威,把脸挣得通红,汗水顺背而下,却连麻绳也拉不直!看着他们连续数次都扯不直那麻绳时露出的窘迫、焦急、狼狈模样,中宗笑得在坐榻上浑身摇动。那班本想为老臣们“吹奏”点力量出来的乐工乐伎们,此刻也纷纷露出“天缺一角实难补”的神情,有把锣锤滑落在地的;有把箫从嘴边拿开,去揉肚子的;不少助威的美人才人,被逗得站立不稳,一头跌坐到渠畔上……就连唐休璟、韦巨源两位领朋之人,到后来也被各自身后的老人们的各种呲牙咧嘴的模样引得丢了麻绳,跺着脚摇头叹气、发笑……

“姑母!姑母殿下!”依在太平公主身边,再也没有勇气朝永安渠畔看一眼自己安排的这场恶作剧的安乐公主,摇着笑得满头珠翠乱颤的姑母,逼她还诺,“怎么样?你和父皇、母后都大开其心哪!——该帮儿讨昆明池了吧?”太平公主却只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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