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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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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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无忧无虑的快活人儿,知道那些可怕可恶的事情呢!

“主人家,掌教娘子来了!”正准备叫女儿将一曲听完后,便收拾什物的女店主,听女店伙一声通报,忙着从床榻上下来:“快,姨妈来了!珂娜!”

珂娜很喜欢在宫里教人跳舞、而且京城中无人不晓的姨妈。一听说姨妈来了,她飞快地跑到院中,野叉叉地欢叫着,“姨妈,姨妈!妈妈在卧房里哩!”

“啊,珂娜!”

随着堂妹的回答,金菊也笑嘻嘻地从房里走入院中,可是一见堂妹的模样,她却怔住了:“她怎么一身灰衣青裙只挽着素髻呢?难道出了什么事么?”

“阿姊!”公孙大娘在堂姐发怔时,已迎上来,关切地问道,“近来忙坏了吧?”

“你近来不也忙么!”金菊仍悄悄打量着堂妹的神情,回答着。然后挽着妹妹的衣袖,引她进了自己的卧房,同时回头叫珂娜,“快送茶点来!”

“姨妈!”珂娜却缠住姨妈撒娇。“妈妈教我炸的菊花饼,又香又脆,就着茶汤吃,美极啦!我给你端去。”

“珂娜,”大娘淡淡地一笑,“我有事和你妈说,你玩儿去吧,我不吃茶点。”

听堂妹要屏开女儿说话,金菊心里更惊疑了。她也忙吩咐女儿:“珂娜,你还是去听那盩厔县的客人摆谈去吧。”

“不嘛!”珂娜偏不去,“我要听姨妈说话儿!”

“嘿,你呀!”金菊不忍心喝斥女儿,变着法儿在义女耳边说了句什么,那娇惯了的吐火族义女才磨磨蹭蹭地到院子去了。

“阿姊,别担心!小妹特来问问阿姊:还愿回北平乡下去么?”

“……”一时间,金菊答不出话来。但她又很快意识到同胞一般亲昵的堂妹,准是出了大事!她一下子紧握住堂妹的手,焦急地说:“好阿妹,别瞒住我!出了什么事情?怎么问这种话?”

“阿姊!”大娘苦笑着,宽慰着堂姐,“小妹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不过想回北平乡下去罢了!”

“眼下回去了?”

“唔。”

“今年的千秋节,又是玄元皇帝的‘开元道观’开观的大喜大庆日子,你们左右教坊会忙好些时日哩!你这大掌教,能回去?”

“小妹不仅要回北平去,”大娘显然经过长时间思虑,此刻显得相当平静,“我还想到开元二年时阿姊说的:我们姊妹齐齐回北平去……”

“眼下?”

“唔!姊妹厮守着,了此余生!”

“阿妹,你准有事瞒着我!快告诉我,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可是,叫公孙大娘怎么回答堂姐的问话呢?

她对君王近年的举动,先头也象堂姐一样,只看见他思贤如渴,广延英才,从谏如流;只看见他严束室亲,执法不论亲疏,使朝纲大振;只见他亲劝农桑,亲耕籍田,不避忌讳亲吞蝗虫,使府库充实,天下户口大增,百姓欢悦;只看见他兼爱夷狄,不贪武功,使国家安宁,万邦来朝;只看见他功绩盖世,不愧为一代圣明之君!

可是,从皇帝于望贤宫中,不仅拒绝了宋老相国的苦谏,而且还罢了宋璟的相位时起,这见多识广、饱经风霜的舞姬领袖,却对皇帝急于告成功于天神地只的做法,产生了担忧。不久,在东都,她从王毛仲处,得知了李林甫奏报刘家庄民为妖民,刘家庄主刘定高是妖贼、皇帝轻信下敕剿灭一事后,她对皇帝执意东巡封禅一事将带来的后果的担忧更甚了。很快出现的几桩人事,都证明了这种担忧并非无据:首先是突厥等邦,在深入关中后,目睹天朝景况,否定了耳闻的开元盛况,重新萌生了侵扰之心;接着,就在她的家乡河北道,一河大水,使近万百姓丧生;而求赈的急报送入东都,因封禅大耗了国库的朝廷,却无粮相救!

最令大娘失望的,便是三月前牡丹盛开之时,霍国公阖府所受的惩处。王毛仲、李守德两人,是公孙大娘永难忘记的开国功臣。正是他们二人,在西市将她买回临淄王府,使她得以身近后来拯救了大唐社稷、黎民的当今皇上——当时的临淄王李隆基;她目睹王、李二人,如何在今上马前纛下冲锋陷阵,为平乱定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创建了赫赫勋绩!如今就为能找出个向今上进谏的法儿,得罪了宣旨中使,便在顷刻问,远贬瀼州!还得凭仗她这区区舞姬,怒目横剑,才使襁褓中儿,吮吸了母亲的一口奶汁;那号啕悲恸的骨肉们,才得以稍事离别之情……

“大娘,千万要小心,莫让公主得知!刚才我才知道:驸马已被今上一道密敕,赐死于去瀼州途上的永州了!”

这是昨夜,明义公主府邑司令姜丽月,在大娘前往探视奄奄一息的李蓉蓉时,偷偷垂泪密告于她的。她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忙问:“三位……公子呢?”

“其父如此下场,其子……可知!”

“其子可知!”听着这震人肺腑的消息,公孙大娘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她恍惚间从永州驿站中服药而死的王毛仲身上,看见了白象蹄下的郎岌,看见了曲江池畔鲜血飞喷的燕钦融……

她掩面痛哭起来。

她不仅仅为屈死的王毛仲父子而哭,也不仅仅为刚刚由王毛仲之死勾起的郎岌、燕钦融而哭。

她,感到了极大的绝望!

“知道吗?今上和宋老相国又在兴庆宫争吵了!今上要委李林甫为相,说是上天已示此意;而老相国却不奉诏,谏请今上,委张九龄、李适之两位大人为相。”

“知道吗?上月被李林甫接来的那位自称活了几千年的张果大仙,对陛下说寿王有帝王之相。今上已命人四方为寿王选妃去了……”

从明义公主府回教坊后,李氏兄弟又悄悄来告诉了她这接二连三的消息。她由深深的失望,陷入了绝望中。

“上言谏劝?”舞姬班头也曾想过。可是,自己区区舞姬,人微言轻不说,首先是君王愿听么?知道王毛仲一事内情的文武百官,大半都噤若寒蝉。君王重治的,哪里是王毛仲,他是借这昔日珍宝的躯体,来堵塞那令他业已厌赚的言路呵……

……

“不!阿妹!我劝你还是和我一同回北平乡下去,厮守着了此余生!这京城,不是我们百姓度日之地。”

绝望中的她,突然想起了十四年前堂姐的话。她想:这倒不失为一条路。今儿,她就来找堂姐旧话重提。

可是,时过境迁,阿姊却不解其意,追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这些,因系宫闱秘事,自不能尽情相告,而且,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啊。半晌,她长长叹了口气,对阿姊说:“唉!依小妹看,这京城不是我们百姓居住的地方。”

“呀!”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勾起子女店主无限回忆,她宽慰地开导着堂妹,“这话,可是为姐十几年前的糊涂话呵!还是阿妹说得对,今上,是圣明之君!今儿不更明白了吗?他是受命于天,由仙道护佑着的圣人呢,十多年来,我们大唐朝多么兴旺呵!连外邦客人也赞不绝口……阿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闷闷不乐的?快告诉为姐吧!咹?”

“唉!阿姊……”

“说出来吧,不要闷在心头了。明君在上,京师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好阿妹,不要再象为姐当年那样,看不透,没见地,瞎吵着要回北平乡下去。”

金菊以为堂妹的举动,是因为自己遇上了不顺心的事,才只想着法儿来劝解她,安慰她。

“唉,好阿姊,叫小妹怎样才能向你说出我这满心的苦楚呢?”

大娘听着堂姐的话,想着君王的变化,那眼里,泪光盈盈。

金菊却给她拭着泪,“好阿妹,你比姐有见地,有什么事往宽处想,你就慢慢地对阿姐说吧!”

“快,掌教娘子,”就这时,一个女店伙慌慌张张跑进来,对公孙大娘说,“明义公主府来人相请,说公主快……快……”

大娘不等听完,早撩起衣裙,跑出客栈,连道别也未来得及,便坐上香车急急地向芳林门而去。

“宫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呀了?”店伙匆匆通报,大娘急急而去,使公孙金菊重生疑问,“她怎么在这太平盛世的时节,想回故乡乡下去呢?”

“回奏大家!此女儿本籍蒲州永乐人。”

“蒲州永乐人氏?”

“正是,其父姓杨名玄琰。”

“杨玄琰?”

“官蜀州司户。”

“啊!……”

“三年前已病殁于蜀州。”

“呵!他的女儿现居何处?”

“在其叔父、蜀州司库杨玄珪家中。”

“其女可有名氏?”

“回奏大家!奴婢见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的附图奏疏上业已奏明:此女名唤玉环。”

“杨玉环?”

“正是,杨玉环!”

“哈哈哈哈!杨玉环!杨玉环!哈哈哈哈,好个叮当作响的名氏!”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李隆基,一听高力士报出图中女子的姓名,忍不住拈着项下青须,笑着赞出声来。

原本已下敕为他宠爱的寿王李清各地择妃一事,在恒山老道士张果入宫相寿王后,皇帝催办得更急了。到秋七月中旬,各地将预择之女画像纷纷送到京师,经高力士过目筛选。今日,共得十人之像,高力士急忙送入兴庆官勤政楼勤政堂中,一一悬于楼壁,请皇帝钦定。皇帝依次望去,却在这蜀州所荐的杨氏女儿之像面前,注目询问起来。

杨玉环之像,悬于第四名次上。

但是,画中女那似笑非笑,似娇非娇,似嗔非嗔,似恼非恼的神情跃然纸上,深深吸引着大唐皇帝。看着这神情,令皇帝产生了一种身近其人的感觉。她,正被大人们强制地安顿在一丛水灵灵的荔枝旁边,让人为她描影。但是,娇惯了的她,却不按大人们的安顿,或者是老大不愿意地服从了大人们的安顿,让人描着、画着……不安宁的她,一会瞩目于肘旁的荔枝,一会却又似乎盼着投入到小兄妹的游戏中去;那有些早熟的、少女妩媚的目光,在闪忽不定中,透着一种野性的顽皮,但却又野得可爱,顽皮得有趣。一听她又有那么一个名氏,皇帝又笑出声来。

高士力明白这便是皇帝中意的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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