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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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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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奴才,推出午门斩了!”

第十七章

陡然尝到苦涩的人,会不由自主地去回忆甜的滋味,但越是回忆,那苦涩就会加倍地折磨人。

靠近专门埋葬宫人的宫人斜暗茔茔园右边,便是令后妃们每一念及都毛发乍然的冷宫。无论艳阳高照,还是皓月当空,在后妃们的眼里,禁苑西北顶角这座宫墙的上空,终日弥漫着愁云惨雾,吹降着凄风苦雨。

不错,自李隆基执掌大唐江山一十二年以来,六宫嫔妃似乎对这一隅之地的恐惧,逐渐淡漠了。但正因为已逐渐淡漠,数日前因废后迁入这禁苑西北一隅,如早已干涸的河床上陡然出现了铺天盖地的洪涛;又如兽迹罕见的深山,突然跃出了成群的猛虎,那恐惧,更甚于前不知有多少倍!

更何况,在李隆基登极一十二年后第一次打开那座宫墙沉重的宫门,送入的是与他患难与共,有大功于社稷,贤仁之名远播中外的当今皇后。

被苦涩熬煎的废后王氏,奄奄一息地躺在冷宫的床榻上,忽然记起自己是和哥哥王守一、幺妹王菱一样也有名儿的,当是叫“甜甜……!”

甜甜!

甜甜!……

“哈哈哈哈!”父亲王仁皎年轻快活的笑声,响彻在她的耳畔:“我们甜甜,被则天大皇帝制册为临淄王妃啦!”

“嘻嘻,临淄王妃!”分明是调皮的幺妹,大感稀奇,嘴里吮着胖胖的小拇指,接着父亲的话儿,对她傻笑着。

“呵呀,了不得!”到底是长兄王守一比幺妹懂事得多,见幺妹这副模样对王妃说话,赶紧操着和父亲一样、永远改不掉的下邽方言,阻止幺妹。他撩起绸衫,拉起王菱,向着甜甜跪下去,“臣等请王妃殿下安……”

不!好象是请的“秋安”?……对,是的,也和眼下一样,东市上,摆满了晶莹莹的、裂口露子的临潼石榴和红彤彤的、散着腻人甜香的柿果……是的,甜香香的。

甜甜却被父亲笑眯眯盯着自己的神态,以及兄长的举动,羞得一头跑进了后花园……

……

“甜甜!好妹妹,别跑啦!那儿的蔷薇是有刺的,摔进去要哭坏你哩!别——跑——啦!——”

但这园林,却不是自己家的后花园了。自己的家,在西市西南角上的丰邑坊东段。那后花园,除了不多几样寻常花草而外,就是王仁皎给小儿女们安的秋千、木马,寒伧不说,更糟的是紧邻着他们院墙就是京师专制棺材、陪葬明器的大作坊。每日都有人哭嚎着,在那边订货、议价。月黑夜,小兄妹根本就不敢进那后花园去玩耍。隔壁的作坊似乎有股阴气,令他们恐惧、胆怯。虽是京官却服着青袍的父亲,无力在这珠米桂薪的长安,为一家人找到比这丰邑坊更为便宜和稍稍过得去的住宅。

这座园林才是真正的花园哪!桂蕊飘香,金菊灿然的秋苑,比她家整座府宅还要大几倍呢!更不要说那虬枝盘旋的梅林,翠薇亭亭的春坪,芙蓉垂岸的夏池。

呼唤着她的,也不是比她大了十来岁的兄长,而是只比她大不到两岁的刚从楚王改封为临淄王的李三郎、小阿瞒!

是啊,过府完配那天,小甜甜才知道册为王妃,就是要和父母兄妹分开,去另一座府中,和另一个小哥哥玩儿。任他是什么王爷小哥哥,会有自己的父母兄弟亲、会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好么?上轿时,她哭啊,闹呵、手摆呵,足蹬啊!

“甜甜乖妹妹!”

奇怪!那剑眉下会说话的两只眼睛,一盯住自己,甜甜就不哭了;再听这句呼唤,她稀奇而又羞涩得忘记哭了:“这小娃儿——噢!就是王爷——喊人家是妹妹,好奇怪呀!”

新奇的人,新奇的府第,还有那好玩儿的、没有哭嚎之声传来的园子,这一切,使目不暇接的甜甜暂时忘了亲生父母、手足兄妹了。她整日被三郎牵着、追着,她恼了,这新哥哥会给她吹笛儿,击羯鼓儿;她想家了,这新哥哥会象真的王爷那样,用威严的口气命那些大人戴上古怪而又有趣的假面,在乐声、合唱声中,跳舞,对打……“甜甜妹儿!这是《秦王破阵乐》,是说太宗爷爷在当秦王时,平定四海的故事。”那些有趣极了的故事,把小甜甜的心拴在了兴庆坊,一天又一天的疏远了丰邑坊。

……我为什么要往蔷薇里躲呢?他为什么事恼了我呢?……

对了!是为那条玉龙……

那一早我醒了,看着锦被堂皇的另一张小榻上没有了他,就恼了。好呀!独个儿玩去了,也不喊醒我……

“甜甜妹,看祖祖大皇帝赏我什么了?”憋了一大早晨闷气的甜甜,终于听见寝房外响起了三郎兴高采烈的呼喊声,他老是那样,人还离着好远好远,喊声便传进她耳里了。

甜甜哼了一声,一下从榻上跑下来,推开刚进门的三郎,就往园子里跑。三郎急了,追啊、劝啊,终于在蔷薇丛前,抓着了甜甜。

“放开我!”

“乖妹妹,你生什么气呢?”

“哼!……”

“姆娘没告诉你,我是奉旨进宫哪?”

甜甜一听是这样,昂着的头埋下了。可是三郎却搬起她的头,朝她眼前递来一件莹光耀目的小玩意儿。

“哟,小玉龙!”甜甜看清了,高兴地嚷起来,去三郎手里拿过那七寸长短、雕得生气灵动的小玉龙来,爱不释手地翻来复去地看着。

“这是祖祖大皇帝时常挂在胸口的宝贝!”三郎炫耀着对甜甜说,“今儿祖祖大皇帝,把我抱在她老人家的膝头上说:‘三郎呀!再过十天,儿满八岁啦!朕把这宝贝赏你吧!’”

“那得给我玩儿!我也快满七岁啦!”甜甜噘着嘴,两只手把玉龙扼紧藏在背后,对三郎说。

“乖妹!”三郎大大方方地对甜甜说,“只要你不恼,我就把这宝贝送你玩!”

“不骗人?”甜甜不把手拿出来。她不放心哩!

“骗你,明儿磕缺牙巴儿。”三郎发誓说,“这算什么呢?日后我当了天子,要把一半江山,都由你玩儿去!”

“骗人!”总觉得这小哥哥不如自己哥哥老实的甜甜,脱口而出。

“骗你是贼!”

“嗯哪?”

“当然哪!就是大人们常说的:负心贼!”

“负心贼……”既是大人都常说的,甜甜认为这誓语可信了,才把那手从背后拿出来,看着心爱的小玉龙。

……

听说,是哥哥把三郎这话悄悄地告诉父亲的。

这时候,自己的家也早从丰邑坊搬了。搬到了靠近兴庆坊的常乐坊。父亲也早已改穿了表明太傅身分的三品紫色袍服了。

“啊!”王仁皎一听,因受凉而咳嗽不止的病,似乎一下子就好了。在严厉警告儿子不得将话传出之后,却又忙着亲乘肩舆,去请三郎来府中过生日。

佩着玉龙、喜滋滋地和三郎并肩来到常乐坊太傅府的甜甜,刚和三郎走到府门,便被父亲的奇怪妆束吸引了。

他的紫袍,右方脱去,掖在腰间,裸着右臂,右掌左掌,全是湿渌渌的白色粉浆,他正抱着两只白乎乎的手,向两人拜揖!

“不知二位殿下这样早便驾临鄙府,阿忠正脱紫半臂,为殿下作生日汤饼……”

……

“阿忠为孤脱紫半臂作汤饼,”十二年后,二十岁的潞州别驾临淄王李隆基,在潞州别驾府中生日大宴之后,紧携着已长成端庄秀丽少妇的甜甜,情深意厚地说,“孤兴复大唐声威之即卿之阖族富贵之时!”

……

言犹在耳!

谁又能料到此话说过十九年后的今日,大唐在说话人的手中获得了兴复,可我王氏阖族,却面临着灭门的惨祸?!

“阿忠为孤脱紫半臂作汤饼,孤兴复大唐声威之日,即卿之阖族富贵之时!”

……

骗你,是负心贼!

……

“这算什么呢?日后我当了天子,要把一半江山,都由你玩儿去!”

……

“骗你,是贼!是负心贼!”

……

“陛下!”兄长在姜皎事发不久,进宫密谒自己时的话,又猛地窜上了她的心头,“自古君王皆寡恩薄情,姜皎废立之议,虽是妄议,然皎系今上宠信近臣,早为武氏谋危后宫,谁敢说皎之所议,不是今上平日之意?!陛下,还是得有所准备,对武氏,要防患于未然之时才好啊……”

“兄长不必多说,”自己答复王守一的话,也句句不差地回想起来,“本后与他青梅竹马、耳鬓厮磨近三十年了……虽因无子而令三郎不悦,然三郎对我满门荣宠如昔。父亲薨时,他尚欲效窦太后之故事,为父崇高其茔。本后一日不死,我王氏满门尚有一日富贵。兄长!你和菱妹要谨慎为之……”

“陛下,说什么三十年耳鬓厮磨、道什么荣宠如昔!杖毙长孙昕,已在朝野间扫陛下脸面!臣亦知近年来,今上来此正坤宫,全是虚应故事。陛下呀陛下,赵丽妃虽出身娼门,然因妙龄美貌而获宠,荫及其子嗣谦,入主东宫;今色随人亡,其宠亦尽,方有废嗣谦、立寿王之说出!色衰爱弛,已明证今上虽是明君,然与古来帝王并无二致!陛下,你不可再掩耳盗铃,欺人而自欺!”

……

“色衰爱弛,今上与古来帝王并无二致!”

“你不可再掩耳盗铃,欺人而自欺!”

……

“兄长呵兄长。全被你说中了,全被你说中了啊!”奄奄一息的废后,突然被钻心透骨的串串回忆深深地刺激了!她反常地一下坐直在床榻上,望着窗外漠漠秋空,凄怆地呼喊着,“小妹与他相依三十一年,至今日才明白他,他是一个……哇!……”

话音未落,一阵急火攻心,胸部似有沸汤在沸腾。她刚想喘一口气,不料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带着腥味喷口而出。她本能地一下伏在榻沿,抽搐着、挣扎着、呕吐着。

静悄悄的宫墙,没有人扶持,没有人呼唤,没有人送上药汤……远远地,宫墙南面的天际处,却送来了一声又一声孤雁的哀鸣。

“哗啦!”

似乎是风掀窗棂;又似乎有人在敲着重重锁住的宫门。废后在朦胧中,分明听到这一声巨响。

“母后!母后呵!”

伏榻呕吐的废后,听见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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