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明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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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皇- 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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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戌,敕:流姜皎于钦州。其弟姜晦,贬春州司马。亲党坐流、死者甚众……

钦州,在海南深湾之畔。离京师数万里。它从汉朝起,便成为流放重罪之囚的边远烟瘴之地。

被押送使沿着荒漠般的金、夔、施、溪、锦、叙、融、柳、宾、峦等州数百个驿站押送的姜皎,正象从天宫掉入地狱,从极乐世界坠入火海刀山。刚被押解出京,他对阙痴望时,还曾一般号哭过,捶胸顿足过。可是春去夏来,夏逝秋至,秋归冬临,而又见峦州山道上,春草发芽时,他已麻木得象木头人似的,既不哭,也不恼,自然更不会笑了。

“峦州司马崔隐甫,迎接姜大人!”

大人?还有人称自己是大人?被人拥入驿站的姜皎,怎么也无法把自己和“大人”二字联系在一起。

“姜皎!峦州司马崔隐甫崔大人,设宴为你接风呢!”押送使也第一次对他拿出点好脸色,半笑不笑地提醒他。

崔隐甫?好陌生的名字。姜皎抬起头来,朝坐在驿站客房席上主人位上的那人看着,乌纱幞头下,是一张不失方正的脸。青色官服,在烛光下闪着黑晕。姜皎感到自己眩晕得厉害,想看清那人的五官,却怎么也办不到。他只好摇摇头。

“姜大人,何必介意呢?”那崔隐甫却哈哈大笑着,站起来,俯身凑近他耳朵告诉他,“惠妃娘娘……”

“呵呵!”姜皎象听见了天神名号的魔鬼,骇然地呻吟着,赶紧退开。

“唉!姜大人病成这样了!”仍是那崔隐甫的声音,叹息着说,“且开宴吧!”

“是哪……”

“呼……呜……”

离钦州还有不足三个驿站路程的这峦州驿站,此刻落入了呼啸海风的扑击中;那凄厉的啸声,使姜皎惊恐地睁开了眼……

“哦!肥鹅、嫩鸡!”姜皎这一回只一眼就看清了,他那饥肠被这些久违了的佳肴引得剧烈地收缩起来。他下意识地从桌上拿起竹筷,又随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崔隐甫不无紧张地看他尽了这一杯酒。

“……大人嘱办之事,卑职业已办妥:谨此回呈。”

月堂池畔亭上,李林甫收起了刚刚送到的,由峦州司马密呈的函件,凝目盯着那漾着微波的池面。他不知在对冥冥中的何人冷笑着说:“尔若有知,当看十郎的手段!当今皇后,我要她不出一年,便遭灭族之灾,废为庶人!”

第十六章

太子少保王守一,刚在义宁坊自己府前下舆,便听府总管在舆窗旁禀告:“奉御夫人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听说幺妹王菱来了,王守一也不去更换衣冠,便令总管:“请奉御夫人水阁叙话!”

总管应声入府,王守一又记起什么事来,在舆边将总管叫回来,悄声吩咐:“水阁上先摆好茶点,不用派人伺候。”

“小人知道了!”总管悄声回答着他的吩咐,他才放心地点点头,让总管去了。

他刚迈进府门,便对门官道:“掩了府门,无论何人告见,皆挡驾!”

随着门官的回应声,一正两侧三道府门“嘎嘎……喳!”地关闭了。迎接少保回府的役仆、丫环、家丁,肃立在屏墙后直达正堂的雕花石道两旁。他撩着紫袍下摆,匆匆前行。

水阁,在少保府邸之南。建第时,利用那里原本低洼的地形,引漕渠之水注入,便成了一个占地约两顷的水池。就在水池进水口处的东南端,起了一座卷棚顶、扇面形布局的三面临水的凉阁。这座阁子,全由工艺精美的束竹柱、卧棂栏杆和汉白玉台基支撑。每当盛夏,王守一便偕同眷属,登阁赏荷,并令大开中闸放水。那漕渠之水,搅着东南风,在落差较大的进水口前,突奔猛荡,澎湃入池,使这座水阁浸在使人心爽神清的凉气中。然而,若不登阁寻凉,大闸关闭,只有涓涓细流,缓注池中时,那池面无波,水色青碧,似与云空一色,故王守一于阁柱上自题一联道:

山光积翠遥疑逼,

水态含青近若空。

眼下,池中荷叶早已裙边微卷,刺茎大半残枯,唯有莲蓬耸然,遍布水面;白鹭掠波,发出报秋的嘶鸣。身着夹袍的太子少保,并非寻凉而来,安排幺妹在这只有一面可达池畔的水阁上会晤,便已说明兄妹晤谈内容,大不寻常。

“妹子拜迎兄长!”

王守一刚踏上入阁浮桥,便听见妹妹迎拜之声,从阁门处传来,他忙扶着浮桥软绵绵的牛筋扶手,立在浮桥上,朝阁门处一抬手,“菱妹请起!”

“小妹谢过兄长!”王菱应着声,立起身来,王守一也已急步走拢阁门,他见立起身来的幺妹,正焦急地观察着自己的神情,便苦笑了一下,一边在阁中的矮榻上入座,一边招呼幺妹,“快坐下叙话吧!”

这位居孀的幺妹,在国舅的眼中,似乎日日都在起着变化:因为急剧地变瘦,那原本有些娃娃气的脸,变得老气横秋;加之丈夫杖毙后,她在首饰、衣裙上的不大讲究,眉、眼、唇几乎也毫不修饰,使她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干瘪的老妇人的味道。看着幺妹的巨变,又回想着刚在正坤宫里看见那位皇后妹妹的不可遮掩的衰弱景况,王守一胸部好似压着铅锭一般。

被兄长暗窥着的幺妹,也在打量着兄长的神情。她并不入座,却走近兄长的坐榻前,以她素来的任性,逼视着兄长:“我知道:她还是怕这怕那,不肯依从!”

“这也不怨皇后陛下呵!”王守一仍向幺妹示意入座,想先把她安定下来,再细细商议。同时,又忙着对这任性、急躁的幺妹解释说,“皇后陛下对这事十分惶骇不安,她要我们不要忘了,就在两年前,今上惩治诸姜不久,于己亥再度严敕:宗室、外戚、驸马,非至亲不得交往;其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皇后陛下含泪告诫我等:长孙昕自取死道的故辙,万万不可重蹈!……”

“屁话!”一听提起自己丈夫惨遭杖毙一事,王菱非但不能安然归座,反而发泼地猛拍卧棂栏杆,咆哮般对哥哥说,“全因她懦弱成性,名掌六宫之印,实则受制于武氏贼妇!我若是她,当了皇后,谁敢拔我妹夫一根汗毛,看我不把他闹得食寝不安,算我枉来人世一遭!”

“菱妹!……”

“哼!今上有敕,有敕又怎么样?若不是丽月鬼使神差,去她老爹府上祝寿,那姜皎大逆祖宗严制的妄议皇后易置之罪,又怎为那皇帝所知?哼!说不定更立太子不久,就该她进冷宫了!……事已如此清楚明白,她还在害怕违敕!怕怕怕,难道她就不怕人家只凭她未曾育子这一桩事,便可将她禁锢于上阳,成一个活死人么?”

王菱这连珠炮般的话,震得王守一也难安于榻了;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在阁内那扇面形的弯弓堂面上,焦急地踱着步子。

“你坐下来吧!”幺妹却看不惯兄长那徘徊不定的模样,过去一手把兄长袍袖扯住,把他重新按回座榻,溅喷着唾沫星子,眼珠突暴地看着王守一,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兄长啊!不是小妹失礼,你和我们那位皇后陛下,当年真象吃了豹子胆似的,一个在外,一个在内,为皇帝去拼命;而今倒好,江山拼来了,天下也太平、兴旺了,反而连保住自己族中的富贵都没了勇气!你们也不想想,象姜皎这种狗东西,想在太平盛世大揽本族富贵之贼,真是又多又狠!我也知道,姜皎之事一出,你和皇后陛下也已看清皇帝老倌在朝纲大振、宁靖四海后,看不得皇后那满脸的皱纹,日以继夜,惶惶不安!可这有什么用?得让我姐姐生下太子来!生下太子来!”

“菱妹……”

“哼!只要有了儿子,再凭她是皇帝的结发糟糠,又辅佐皇帝两朝除好,皇帝老倌再不高兴,却也只得让她永掌六宫!兄长啊,只要姐姐有了儿子,我们王氏族人,就有了大唐朝一半的天下!”

“可,菱妹……”

“可,可什么!哼,不能生下儿子,难道就能保她永主六宫?就能保我王氏享受这盛世的富贵?兄长!我也要提醒她——也有你!我那屈死鬼,不是死在皇帝的狗屁法度下,而是死在她这不能生儿子的皇后陛下手中的!……”提起自己的丈夫,一股悲苦之浪直涌咽喉,止住了王菱气愤交加的诉说。

其实,无须幺妹这么点拨,这位皇后的长兄,也深知皇后无子所产生的后果,将危及王氏家族。而且,这后果,在姜皎事发后,已征兆大露。使包括皇后本人在内的王氏阖族老幼,都处于惶悚惊忧之中。也正因为这样,国舅才主动和幺妹设法,使皇后能生出儿子来,好容易,才有救星降临王府,教给了皇后生子之方。但是,皇后知道后,却一再拒绝,并哀恳他们兄妹,不要苦求福而招致灭门大祸。并说:“今虽苍天不佑,不能育子;而凭恃薄德,尚可苟延。如信邪说,妄求神佑,以身败德丧纪,毋须天子敕废,自己又有何颜执掌六宫!”被皇后这番谕告所折服的国舅,去幺妹府中婉转劝告王菱断了这个念头,而王菱却哭闹不已,又点拨得国舅变了主意,答应幺妹再多去宫中几遭,说服皇后答应他兄妹的计议。

但是,今日事已迫急,王守一再度进宫,却仍被皇后倾泪戒阻,此刻又被王菱泼闹不休,他心烦意乱,六神无主;只觉得自己面临绝壁,无路可走,一时间,也陪着幺妹泫然暗泣。

“你是王门长子,阖族祸福,全仗你承挑!哭,有什么用?谁要你作儿女子状,哭来?”见兄长流泪的王菱,却一把拭去自己的泪水,跺着足,指着哥哥责斥着。同时,又蹲下身子,拉拉王守一的袍袖,焦急地说,“法师说,今夜是南箕北斗,俱在南方的稀有吉辰,‘错过此渡无好舟’!她虽不肯,难道就不可按你我兄妹和法师密议之法而行!”

被么妹逼问、喝斥着的王守一,泪水未干,又陷入更为揪心的焦虑中。

王菱所说的法师,就是少保府东面化度寺的寺主、敕封为银青光禄大夫的明悟和尚。明悟和尚在中宗神龙年间,便经常出入临淄王府、兵部崔日用的府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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