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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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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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从从容容地把经过一说,却略过了听箫一节。承桓笑了:“竟有这么巧的事。”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后子晟便奏报鹿州的平乱经过。原来是五月里的事情,一群饥饿的凡奴抢了粮库。本来是件很小的事情,不料那群凡奴的首领仲葺却是很有才能的人,竟然就此揭竿而起。仲军在两个月间便壮大到数千人,连夺鹿州五座县府,鹿州不得不向帝都告急。

白王因此前往鹿州。正是天军与仲军相持不下的时候,询查之下,发觉仍有安抚的余地。原来仲军当中大部分的人本意只想求个温饱,谈判了月余,终于肯接受招安。善后的事情甚是琐碎,又过月余,尘埃稍定,白王这才返回帝都。

其中有些曲折的经过,似乎惊心动魄,但我几乎没听进去什么。我很想仔细地看看他,然而每一次刚把目光转过去,就动摇了,我觉得阁中的人都注意到了我的举动,便慌忙地转回来,连脸也发热了。几次之后,我终于下定决心,假装着喝茶,从茶盏的边缘偷偷地看了他几眼。眼前的子晟,仿佛与落桂亭中的少年判若两人,此刻他神态平静而且从容,全然没有那种阴沉的感觉,这使我略感讶异。

不知子晟说了句什么,承桓的身子动了动,似乎无意地朝我望了一眼。我赶紧低下头。过了一会,我悄悄地抬头看了看承桓,他依然是一脸平和,我无声地透了口气,正要转回来,眼光无意间从他的手上扫过。他把玩着一块玉佩,苍白而修长的十指不断地触摸捏弄,宛如盲人一般。我看了一会,觉得这与他沉稳庄重的风度多少有些不相称。

蓦地,他的手一顿,我连忙转开目光。

承桓问:“那些凡奴呢?是不是都已经遣返凡界?”

子晟说:“是。那些凡奴大多确是生活所迫,不愿再为奴的,已然被遣返下界。也有少数不愿回去的,臣弟也已遣散,命他们分迁往端州,品州,歧州等处。”

天帝忽然插问:“那个仲葺如何处置的?”

子晟回答:“他死了。”

承桓十分惊诧:“死了?如何死的?”

子晟说:“臣弟劝说他在军前自尽。”

承桓微微皱眉:“为什么?”

“仲军之乱,天军亦死伤甚重。仲葺不死,不能平息驻在天军的激愤。其时情势,一触即可复发,惟有他自裁,才能让双方都退让。”

承桓沉默不语,良久才叹息着说:“可惜了……”

子晟说:“是,臣弟也佩服他的为人。所以我已经命人在下界建仲庙祭祀。”

我注意到承桓急速地翻弄了几下手里的玉佩,却没有说话。

天帝的一根手指轻轻点击着桌面,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子晟的脸上移到承桓脸上,又转了回来。他问:“上万凡奴遣返,费用不小,单以鹿州府库,恐怕负担不起吧?”

子晟说:“都是鹿州世家拿出来的,没花府库一厘。”

“哦?”天帝微微一挑眉,显得很有兴趣,“说说看,你用的什么办法掏出他们的银子来?”

子晟笑了笑,“只说了一句话。孙儿告诉他们,若不肯出资,就将那些凡奴发还给他们各家自行处置。”

天帝也一笑,跟着却又问了一句仿佛不相干的话:“我听说你身边有一个叫胡山的谋士?”

子晟好像觉得很意外,他迟疑了一会,才回答:“是。他在北荒的时候,就已经帮过孙儿很多忙。”

天帝说:“这个人我听说过,鹿州有名的大才子。怎么又会去北荒帮你的忙?”

“他得罪了世家,在鹿州待不住,避到了北荒。”

天帝看看他,又问:“那么,这次回鹿州,必定很是扬眉吐气了?”

子晟平静地回答:“不,因为有这层恩怨在,孙儿没有请他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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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眼波一闪,却没有再说下去。他转而看着我笑,说:“慧儿,你看,我刚说过有箫才好,箫就来了。”

我只好装作听不懂:“在哪里?”

天帝一指子晟:“就是他。”然后又看子晟:“慧儿的琴很不错,你们琴箫合奏一曲如何?”

子晟仿佛怔了一怔,然后说:“孙儿遵命。”

便有宫人捧上一管箫,子晟拿在手里,问:“慧妹妹想奏哪一曲?”

我说:“白王定吧。”

子晟抬头,仰望着天上一轮明月说:“如此良宵,就奏《秋江月》如何?”

我还没有回答,天帝就先说了一声:“好。”侧身看着承桓说:“你们没来的时候慧儿奏的正是这支‘秋江月’,你们一来就给打断了,现在正好可以听完。”

我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便去看子晟,正正地迎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视线一碰,旋即各自分开。

子晟将箫举到唇边,略一沉吟,箫声琴声同时扬起。

箫声初起时,婉转悠长,琴声在后,慢慢相和,宛如一江秋水平静地淌过,上有一轮明月,满江清辉荡漾,江中一只小船随波逐流,悠然自得。然而好景不长,商声陡起,琴音忽转,仿佛天色突变,乌云闭月,狂风暴雨疾下。箫声亦随之激越,就像被抛在浪尖的那一只小船。高昂之处,宛如只有一息相连,却始终不弃不离,和在琴音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雨过天晴,清光重现。箫声琴声渐渐慢了下来,低了下来,复又变得宽舒平和,天上地下,婉转相依。终究琤然一声,琴弦沉寂,留下洞箫悠长余韵。

我俯身琴上良久,感觉汗浸湿了背上的衣裳,微微的凉意透过身体,一直渗进心底。我很小的时候就学过这支秋江月,我一直以为这是一支关于月色的曲子,此刻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是那船中人。当小船在惊涛骇浪间颠簸的时候,我只觉得紧张,却没有恐惧,只因为身边还有一个同舟的人。然而,当我想到这一层,心底突然透出更深的凉意,就好像从幻境突然被抛回了世间,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转脸去看承桓,发觉他又开始重复手上的动作,忽然有种错觉,好像那十根手指在我的心里触摸捏弄一般。

人人都不说话,悦清阁里一片寂静,只有天上一轮明月,洒落一窗银光。

良久,忽听天帝拊掌而笑:“好。琴好。箫也好。”

又看着承桓:“你觉得如何?”

承桓的手势凝住了。沉默片刻,他淡淡一笑:“子晟与慧妹妹的合奏,自然很好。”

那天晚上,做了恶梦。我梦见白色的鬼影在我床边跳跃,我惊恐地大声喊叫呼救。便见承桓提剑而来,别怕,有我在。寒光闪过,鬼头齐齐地给切下来,滚落在我的脚边。我低头去看,忽然发现那竟是我自己的头。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杀你你自己不清楚吗?承桓桀桀地笑,你自己不清楚吗?

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月光的碎片从窗纸缝间撒落床边,静夜中仿佛还飘荡着承桓桀桀的笑声。过后我发现冷汗浸湿了一床的锦衾绣被。

那以后依然常常被天帝召去下棋,也就常常地见到子晟。

子晟经常是跟承桓一起来,偶尔也会一个人来。他在承桓身边的地位似乎举足轻重,于是有的时候,当我看到承桓对他的信任无间,也会隐隐地觉得,其实我的那些舅舅和表亲们不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特别的母亲。

从他们的谈话里,我渐渐听出,朝局似乎很是艰难。承桓的新政遭遇了重重阻滞,不光是金王,连朱王和栗王也渐对承桓不满,时不时伺机发难。

但是这些事情,天帝都只是听着,从来不说什么。

承桓始终都是那样一种淡漠的神情,它就像帝都的城墙一般牢不可破,令任何刺探他内心的企图都成为徒劳。有的时候,他会和我交谈几句,但是目光依旧虚无,也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似乎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子晟却像是刻意地想要忘记我的存在。他的目光总是绕过我,他会看着天帝,看着承桓,看着侍从,甚至看着窗外和地面,而不会看着我。

这种情景好不难受。有的时候我想,这样见了还不如不见的好。可是下一次,依然隐隐地期望着能够看见。这样的心绪积在心里,越来越沉闷。

上篇 甄慧 第四章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觉得,时间像是一幅一幅静止而间断的画面,仿佛是从一件事突然地跳跃到另一件事,中间则是一片空白。如今天宫一成不变的生活,使得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下棋,弹琴,画画,在过节的时候到各宫去应酬,与珮娥一起绣花,听珠儿说宫中的掌故,每天都仿佛在重复着前一天。初时的枯燥沉闷,渐渐变成了一种麻木的平静。只有季节的更换,才能提醒我时间的流逝。我记得从明秀宫的窗口,看到秋天的第一片枯叶,冬天的第一场大雪。现在,远远地看见廊下枝桠间闪出粉红的桃花,于是我恍然惊觉,原来我离开东府已经有一年。

珠儿站在桃树下仿佛正跟什么人说话。过了一会,她转身走回来,我隐约看见一个翠绿的身影一晃而过,消失在花影中。

那个身影似曾相识,我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

珠儿走进屋子,手里拿着个檀香木的盒子。我问:“刚才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她是替储帝送这盒麒麟香来的。”珠儿说:“听说这香可稀罕了,要用麒麟草的花,那种花长在泰器山绝顶,五年才开一次。今年正好是开花的年份,天帝叫人采了来制香,总共才得了三封……”

我打断她:“我是问你刚才那个女子是谁?”

毫无来由地,珠儿忽然变得很慌乱:“她啊,她叫绿菡,是在储帝跟前伺候的……公主,你千万别生气,她只不过是个宫女,连个侧妃的封号都没有。”

我奇怪:“这么紧张做什么?”转念间明白过来,不由哑然失笑:“这么说,她是储帝的侍妾。”

珠儿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公主,你不生气吗?”

我笑了笑,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她跟储帝多久了?”

珠儿想了好一会,说:“总有五六年了吧,那时候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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