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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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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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接着谈吧。”他平淡地说,坐到中间的位置。

平淡更增加了他出现的戏剧性。

April 16 1998

北京政权发布的一系列法令对福建和沿海几省等于是死亡判决书。

其核心在缩减地方权力和打击私人经济,而这正是南方得以发达的两根支柱。

首当其冲的是商业,尤其是私营商业。

仅严禁经销进口消费品一项就将使上万家商店倒闭。

商业税大幅度提高,明令不许摊入成本﹔规定了一系列限价措施﹔取缔所有私营商业批发业﹔走私者将受到枪决处置﹔震动最大的是对资产在三千万元以上的私人商业企业实行国有化。

“。。。。。。这帮北佬是要让我们死,而且是光着屁股死! ”刘亚基充满仇恨和绝望。

他是福建最大的私营商业老板,主要经营进口消费品。

欧洲﹑北美﹑东南亚﹑港澳都有他的网点。

所谓“进口”对他来说只是走私的代名词。

谁也弄不清他到底敛了多少钱,虽然有相当可观的一部分换成了硬通货存在外国银行,但冻结存款的法令还是使他损失掉一大半财富,再加上国有化,多年建立起来的王国等于化为乌有。

黄士可主管工商,他最清楚打击商业﹑进口和私营经济对福建意味着什么。

福建山多地少,资源贫乏,从过去叮当响的穷省一跃成为举国称羡的宝地,全靠沿海的优越地势。

买国货没必要来福建,每年从内地流入福建的几千亿元钞票大部分是冲着进口消费品来的,其中主要目标又是私营商业提供的走私品。

只有走私才能价廉,才有竞争力。

这条路堵死了,福建的财源就被切断。

即使“六四”以后,北京方面控制再紧,地方也一直以种种对策保护走私。

但这次不同,北京新政权完全甩掉了过去那种两个派系平衡出来的瞻前顾后,企图两全其美的立场,豁出来不要经济的发展也要贯彻集权意志,并且以法西斯手段粉碎一切拖延和阻挡。

地方的自我保护已经不可能,而北京对国际舆论又充耳不闻,就连对外资﹑合资企业纷纷被吓退撤离的风潮也无动于衷。

这又是福建另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商业是福建的血,外资是福建的骨头。

福建缺乏自己的实业,全靠外资和合资企业奠定福建未来繁荣的基础。

现在血干了,骨头再被抽走,福建岂不就只剩一摊烂泥。

面临这种灭顶之灾,在座的工商界巨头全跟刘亚基一样激愤,大喊大叫,不时挥舞双手,敲打桌子。

黄士可没有表情地看着他们。

商人赔本儿的时候就是这么可笑,刀就要砍在脖子上了,他们还在那算帐。

他不说话,不到最后,他不准备有任何表示。

“还是谈下一步吧。”那位前任中央办公厅副主任文静地提醒。

他是福建人,北京政局变化时正好在外地出差,便偷偷溜回老家,躲避北京方面的搜捕。

在座的每个人──无论工商界老板还是“温和派”人士,或是民主分子,现在又包括了黄士可──都明白,只要和现在的北京政权联系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条,谁也逃不掉。

多年以来,民间一直有人鼓吹“和北佬分家”,被北方拽着后腿,南方永远飞不起来。

那时只是发牢骚,到底同种同根,不像立陶宛那么有理由。

然而现在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脱离北京独立就成了唯一出路。

来避难的政界人士被老板们奉为尊师。

他们搞出的方案显示出非凡的政治设计能力。

市场经济和自由思想在南方深入人心,群众基础完全具备,连个体户小商贩也会为自身利益挺身而战。

福建上有浙江﹑上海﹑江苏,下有广东﹑广西﹑海南,不乏同盟。

国际对北京正在严厉抨击,会欢迎中国出现自由阵营。

南方虽然缺少军事力量,另一种武器──钱却很充裕。

除了让北方省份望尘莫及的地方财政,老板们自己也富可抵国。

他们宁可倾家荡产也不能让中国再退回到只让他们当劳改犯的时代。

一切都具备,只差一个领袖。

“黄省长,领着我们干吧! ”刘亚基扑到他面前。

“你站出来一挥手,我们福建就得救了! ”

所有目光都期待地集中在黄士可身上。

“黄省长,不用担心将来,昨天我说的事马上就办,加一倍……”

“放肆! ”黄士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刘亚基立刻不说了。

但是他一定会办,而且一定会加一倍,甚至更多。

也许明天,瑞士银行的存折就会递到他手里。

如果他收了,刘亚基会感激涕零。

黄士可没做出气愤的样子。

生意人会看眼色,一定能看出他不再拒绝那笔“保险金”。

别看在场的人一个个彼此打气,把前景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谁心里都明白,所谓“独立”谈不到成功的把握,甚至只能用“渺茫”二字形容。

这就是他一直缄默的原因。

他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一辈子搭进去了,本来绝不该再冒孤注一掷的风险,一切从头开始。

不管多么百孔千疮,共产党的力量仍然足以粉碎任何反叛。

那架机器那么沉重﹑高大﹑坚不可摧,让人望而生畏。

多少个比他更强有力的人都被无声无息地碾碎。

刘亚基那群老板准备下二百万美元,只要他答应挑头搞独立就是他的。

即便失败,这笔钱可以保证他在西方过上富翁生活。

昨天他没接受,人愿意在老路上走,尤其到了现在的年龄。

今天,二百万的一倍变成四百万,多少能弥补一点对未卜前途的恐慌,也说明时机有时是多么有价值。

现在,是登场的时机了。

“我不赞成独立。”他缓慢地说。

全场人都变了脸色。

他看着对面那根高大的象牙沉默一会,拖延可以给人更深刻的印象。

“福建是中国的一部分,这是谁也不可改变的历史和现实。

我们福建并不要求独立国家的主权,那是对民族的分裂和叛逆。

我们只要求保留适合于我们的生活方式和发展道路。

在一个国家内部,可以同时并存多种社会模式。

邓小平同志生前的天才设计——一国两制为此提供了理论和现实的依据。

既然可以有香港的一国两制,台湾的一国两制,为什么不能有福建的一国两制呢 北京是国,福建是制。

福建不破坏国家统一,只要求给我们一个制。

这个思路应该是我们全部设计的出发点。”

停顿片刻,那位前中央办公厅的副主任最先拍响两只保养很好的手,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笑意。

掌声立刻热烈地扩散。

人们全都兴奋地频频点头。

“好! ”

突然响起一声喝叫,好象京剧里的花脸出台亮相。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这一喝不出自在座任何一个人,而是从厅外传来。

镶着铜饰的象牙色厅门打开,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门口。

黄士可脸上剎时失去血色。

他无法相信,只能是幻影——新省长! 这个克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脸上带着傲慢的狞笑,怎么可能 他瞥一眼别人,不是幻影,每个人都像见到魔鬼一样瞪大眼睛。

瞥一眼窗外,院门紧闭,警卫悠闲地晒着太阳。

如果他从大门来,警卫肯定先给铃。

如果不是,他从哪来

“好! ”新省长又吼一声,盯住黄士可。

他四十出头,满脸红光,吼起来震得玻璃嗡嗡响。

“黄副省长,我一直等着你的这段话。

从我来那天就等着,本来以为你得去北京说了,你倒又自投罗网,没让我白等。

哈! ”

他一个挨一个巡视,不断地发出心满意足愉快的叫喊。

“哈! 副主任先生,中央找你多时了,你的架子不小啊! ”他认得在场的每一个人,挨个调笑,就像猫在玩一群瘫软的耗子。

他可不像黄士可想的那样,对福建情况一无所知。

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他有充分的准备,他一直在安排一个大网,现在网收口了。

April 17 1998

原来是他! 黄士可瞥见了在新省长身后缩头缩脑露了半个身子的秘书长,他就是眼前这张网的穿线人。

儿子的材料肯定也出自这条狗。

黄士可猛然醒悟,地道! 这座楼下面有一条地道,直通省政府办公大楼。

那是文化革命时期挖的防空洞,多年不用,早被人遗忘。

黄士可只是依稀记得,在他当秘书长的时候,曾听说过这条信道。

钥匙扔在行政处的钥匙箱里。

他当时只说了句“我们永远不会用它”,现在才知道还能发掘出如此大的用处。

“秘书长! ”新省长叫。

“给卫戍区打电话,调一个连来。

别忘了带囚车! ”

新省长七十年代当过侦查排长,曾经独身一次俘虏三十多名越南兵,立过一等功。

眼前同样是三十多个人,却更不是他的对手。

他让刘亚基给每个人发一份笔和纸。

“马上写材料! 谁写得快,写得细,揭发得多,谁就得到能宽大处理! ”新省长拍拍腰,不知只是一种兴奋的表示,还是在表示他腰里有枪。

“老老实实呆着!”

新省长出去了。

也许是去搜查别的房间,也许是太高兴了,得意忘形,反正他这一出去给了黄士可一个决定性的机会。

“把砸银行的人调到这来! ”他用闽南话低声吩咐刘亚基。

“让他们告诉群众省长在这,解决问题得找省长! ”

“砸银行…… ”刘亚基表情不自然,有点不知所措。

“嗨,这时候还要什么花枪,快! ”黄士可紧皱眉头。

刚才在街上,他认出冲进银行的暴民中有刘亚基的司机在指挥。

老板们肯定参与了幕后操纵和鼓动。

司机的左右有好几个人带着对讲机。

街两边也停着配备电话的汽车。

对老板们来讲,事端挑得越大,冲突越严重,越有利于下一步。

刘亚基立刻悟到这是摆脱困境的方法,至少能拖延时间。

操纵打砸抢的事虽然不适于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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