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沚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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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沚园-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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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未时与众人拜过,寥寥几句说明迟来缘由。“大理寺”三字似也不过在他耳边轻轻滑过,只淡淡与荆非互尽了礼数。唯见赵平赶来,陈未时眼中方略浮出些暖意,随即又微一蹙眉。
  丰坊倒不怪罪陈未时迟到,兴致反高了许多。贺知州趁势试探道:“却不知那柜宋版书现在何处?倘若只如这般摊在院内曝晒,恐怕……”
  丰坊一翻眼珠,道:“老夫自有分寸。早料想衙役手重,今日一早便与去蚤一道将那柜书搬至书房了。”说罢便弓了身向书房方向晃去,众人紧随其后。
  穿过曝书院子,又绕一段短巷方到了书房。丰坊随手推开门,门上显是不曾挂锁,门外也不见有衙役看守。荆非听得身边有人叹气,略斜眼角只见那范钦微微摇头。目光正欲收回,无意间瞥见陈未时与赵平并排站在斜后,衣袖遮掩下,陈未时一手竟搭在赵平腕上。虽略知其中奥妙,荆非仍觉喉间一阵怪痒,又怕咳出声来反惹那大夫注意,最终只颇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
  书房内挤着几张大桌,看情形是临时拼来的。桌上也如院中一般架满柜板,板上尽铺着书。那些书册乍看并无特别之处,荆非却已觉察众人神色凝重了不少。
  钱士清叹道:“两番历劫,如今仍能有此等规模,也属不易了。”
  丰坊身子一挺。
  贺知州道:“火中余存那册《春秋经传集解》听闻乃先生去年自蜀地访得。坊间此书伪造颇多,唯有先生这册是宋版真品,实属弥足珍贵。”
  范钦亦道:“想来先生确对此书珍护有加。当时只听闻先生访得一册宋版《春秋》经注,却不曾见识庐山真面。若非前番走水,恐怕我等至今连此书全名亦难知晓。”
  赵平上前,道:“先生万卷藏书名声在外,难免招惹一干宵小之徒。如此防范,自然在情理之中。”
  闻听此言,丰坊却现了怒色,厉声道:“多嘴!亏你也在我门下多年,怎学得如那班村妇一般鸹噪?想我丰坊家中不过几柜藏书,那来旁的宝贝招惹街上宵小。便是有贼,也是雅贼。总胜过有书不知细读之辈。”
  贺知州见赵平脸上已挂不住地泛红,忙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道:“先生息怒。赵平也不过是为先生着想。如今既已风平浪静,不知我等是否有缘再览此书?”
  丰坊似是又来了兴致,急急几步走向书房深处。贺知州、钱士清、范钦自是紧紧跟上,荆非略作犹疑,却见赵平也闷头追去,不免心下益发好奇,亦赶了上去。余光瞥见那陈未时却仍在原处,随意拣了册书翻阅。
  丰坊小心翼翼自板上捧起本发黄的册子,呈与众人。钱士清负手立在近旁,范钦似是有意伸手接过,终究仍变个“请”的手势,让与贺知州。贺知州接了那书,初时手指还有几分僵硬,翻过几页也缓了下来,口中不迭称着“好”,却不说好在何处。
  钱士清依旧负手立在一边,颔首道:“素闻宋蜀刻大字本《春秋经传集解》堪称蜀本中之白眉,果然名不虚传。”
  范钦略一摇头,道:“蝴蝶装。半页八行,行十六字,注文双行,行十二字。白口。左右双边。确合宋蜀刻本规范。只是……”
  “只是此书不过为伪造。”
  此番连荆非亦吃惊不小。荆非审视那目光冰冷的赵平,暗想这貌似文弱的小知事今日许是疯了,所言十句倒有八句是讨骂的。
  荆非原想那丰坊必会暴跳如雷,不想老头只怒睁双眼,一言不发,似是已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贺知州也愣在当场,手里捧着那书像捧个毛栗子般不自在。钱士清刚欲上前,范钦却已将书顺过,小心捻了捻书页,道:“纸张质感似是宋本,你缘何断言此书为伪造?”
  赵平道:“鉴别古籍,除装订、版式及纸张,版心所刻刻工姓名乃至序跋年代、内文文字讳笔也当考虑在内。”
  钱士清哈哈一笑,道:“不想如今学弟也对古籍鉴别有所心得。”言语间已自范钦手中拎过那书,翻了几页,展与众人道:“版心刻工姓名一时虽难考证,序跋所署年代确为‘咸通三年’,并无挖改痕迹。”
  荆非听得颇有些云山雾罩,但见范钦沉思不语,想是那钱士清说得有理。
  钱士清又翻动几页,复向众人展示道:“宋讳缺至‘敦’字。赵学弟还有何不满?”
  赵平冷笑道:“钱老板只做江浙一地的买卖,有所不知。蜀地刻本避讳向来不严。坊间伪造宋蜀刻本者往往疏忽于此。那‘敦’字若都缺了笔反而证明不过是伪书。”
  钱士清闻听“老板”一词自是无名火起,再翻几页,也不管那书是否珍贵,拍于案上,道:“空口乱言算不得本事。在场各位皆是读书之人,不妨自行验看。”
  荆非顺众人目光看去,果见那对开书页上间或着两个‘敦’字,一个缺了末笔,另一个完整无缺。
  范钦正欲细看,书却被丰坊一把收了。但见那丰坊怒相毕露,发狠道:“学了些许皮毛便来卖弄,丢脸!”
  范钦劝慰道:“后生难免出言鲁莽,却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复转向赵平,道:“以方才所见,你尚未仔细察看此书,又从何得知此书为伪造?”
  赵平一手撑住桌案,沉口气道:“万卷楼失火并非意外,乃是有人窃书失手所至。这册《春秋经传集解》早在失火当夜便已被人调换。”
  钱士清嗤笑道:“笑话。毕老汉将书送至碧沚园时赵学弟也并非不在场,若是赵学弟独具慧眼,为何当时不做指认?况且此书一直深藏不露,惟有先生知其详状,如何能有外人预先知晓做了伪书调换?”
  赵平稳住声音,道:“《春秋经传集解》一书虽版本众多,但坊间各版本皆多有伪刻。先生此书系自蜀地访得,此事坊间皆知。想那贼必是先找一蜀版伪刻略加修改。”
  钱士清大笑:“赵学弟贵人多忘事,怎忘了那时我等只知那是本宋版《春秋》经注,究竟是何书并不知晓。再者,赵学弟怕是久坐家中品茶,不知这书籍流通行情。江浙刻本流至蜀地早是常事,那贼若如此神通必也通晓此理,他又如何由此断定那书必是蜀版?”
  赵平似是语塞,不觉退后一步。
  贺知州长叹道:“万卷楼火劫之后,赵平已将此疑惑禀告下官。但下官始终自觉证据欠缺。今日荆大人在此,不知……”
  荆非正有些犹豫,忽听一声怪笑,却又是那丰坊。丰坊拖声吟道:“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天意。天意!”遂向贺知州长揖道:“万卷楼之劫不必再劳大人费心。那放火的是谁小人早已知晓。”
  贺知州奇道:“究竟是何人?”
  丰坊仰首向天,两眼迷离,吐出三个字:“火凤凰。”
  

  ☆、六

作者有话要说:  
  六
  “火凤凰”三字一出,众人自是各有动容。贺知州陪着小心道:“下官学识浅薄,不知这‘火凤凰’是哪一江洋大盗别号?”
  丰坊仍是仰首向天,只垂了一眼斜睨贺知州,道:“凤凰乃天地间灵物,大人出言未免太过唐突。”
  贺知州一时懵懂。
  钱士清反倒哈哈一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传闻火灾当夜有人见一火凤凰自万卷楼腾空而起。”
  丰坊终于将脖子直了,扫眼众人,郑重道:“并非传闻。当夜救火街邻皆亲眼见了。去蚤便可作证。”
  贺知州益发疑惑,不由望向钱士清。钱士清捋髯道:“在下当夜亦在人群之中,倒也听闻有人高喊‘火凤凰’。”
  只听有人冷冷道:“所谓‘火凤凰’,不过那窃书之人所设奸计。只需命同谋于人群间胡乱呼喊一句,便将他窃书不成反失火之罪掩了。”循那声音寻去,又是赵平。
  丰坊嗤笑道:“老夫若能这般轻易被人哄骗,早就信了你那通胡言乱语。”
  赵平青了脸,一手按在前胸,争道:“学生岂敢胡言乱语。那《春秋经传集解》中尚藏有一证据!”
  丰坊怒道:“方才教训得还不够,仍在方家眼前卖弄!”
  赵平毫无惧色,道:“学生曾经听闻:伪刻书之刻工为防东家事后拖赖银两,常于背皮与书背裱糊处内部暗印下真实姓名。只需将书册拆解开来,是真是伪一望便知。”
  丰坊似是动了真火,喝道:“能传授你这等旁门左道的,怕是只有你那穷鬼老爹!”
  赵平终于垂首不语。
  贺知州见丰坊浑身止不住地乱抖,忙扶了过去。又恐丰坊一怒之下毁了那书,正斟酌如何将书自丰坊手中救出,却见一人已轻轻将书挑了过去,正是荆非。
  荆非也不看众人脸色,翻动几下书页,又似目力不济,举书贴近眼前仔细看了三两页,终将那书放下,依旧倒扣于板上,一手护着,和颜悦色道:“在下学识肤浅,却也看出此书珍贵。如此珍品,鲁莽拆解了岂不可惜?何况此时已近日中,书香固雅,总不及茶饭香味浓郁。”
  贺知州连连称是,道:“下官素知先生生性淡泊,家中不事铺张,转念又想今日毕竟盛事,便自作主张命衙役自长庆楼订了桌素淡酒菜。送菜之人想来此时便在园外等候。碧沚亭雅名下官早已听闻,我等不妨先去那亭中品茶小憩。”
  丰坊仍是余怒未尽。却听有人淡淡道:“火凤凰去了,书也保了,先生还有何挂碍?想必是学生前番心血又白费了。”几句话飘过,倒似尽熄了丰坊心头之火。丰坊和缓了眼神,埋头向外走去。贺知州与钱士清亦松了口气,唯有范钦似是有所不甘,但终究仍是随众人踱出门去。
  荆非放了手底之书,方察觉手心已暗出了层细汗,向已闪避书房另一端的赵平笑笑,却见赵平仍青着脸色,眼光方向只是那正走近的陈未时。想到这陈大夫只言片语便平了丰坊的火气,荆非着实有些佩服。眼见陈未时匆匆赶至赵平身边,荆非忽然醒悟赵平方才一手始终捂在前胸,暗惊一声“不好”,却见赵平已颓然倒在陈未时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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