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基者-部长与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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奠基者-部长与国家-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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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的也净是大伙儿从井场上捡回来的落地油。这油烟的污染和毒气自然少不了。特别是南方过来的干部职工,打小没睡过暖炕。睡时往暖炕上一躺挺舒服,可一睡下去半夜常常不是背上被烧脱了一层皮肉,就是衣服棉被化成了灰烬。更有甚者,由于通风不够,焦油熏出的毒气,也不乏有人在不注意时第二天再没醒过来……后来成为石油部副部长的李敬同志就有过如此险情。那是这年的11月12日早晨。北风怒吼,滴水成冰。第二战区的两名机关干部有事向时任副指挥的李敬请示。可当他们来到李敬同志办公兼宿舍的干打垒前见房门紧闭,便猛然紧张起来——因为这两名干部知道平时他们的副指挥有起早的习惯,不会像今天这个时候还不起床。于是俩人立即撞开房门,顿时里面冲出一股浓烈的油烟味和皮毛烧焦的气味。再看电话机上,尽是呕吐之物……李敬出事了!两名干部去看床上的李敬时,见他已皮焦肉烂,惨不忍睹,早已失去知觉。“医生!医生快来!”电话铃立即响彻战区。李敬被送到急救地。经诊断为:一氧化碳中毒。在一番紧张的人工呼吸等抢救措施后,李敬终于得救。石油战线后来才有一位诗才横溢的“诗人部长”——李敬写过许多诗篇,也出版过诗集,可称石油高官中文采最好的一个。这是题外话。

尽管“干打垒”差点使石油战线少了一个“诗人部长”,但它终究还是救了余秋里和五万会战大军。之后的若干年里,大庆人每年都要动手筑起一批又一批干打垒,以满足日益发展和壮大的队伍。现今年轻一代的大庆人,他们虽然不曾像前辈人亲手参与那火热的建村盖房之战,但他们却多数是属于“干打垒”里呱呱落地的“小大庆”,而且“干打垒”还诞生了大庆人的第二代、第三代。

大庆会战多艰难!艰难是因为那个荒原的特殊地理环境,还因为会战岁月偏偏遇上了共和国最困难的三年自然灾害。

那年10月,会战的五万大军尚处在脚跟未稳、半饥半饱之中的激战时刻,黑龙江省委和省政府来了一个要命的电文:素有中国米粮仓的黑龙江省的储备粮已过“危险线”,大庆会战人员的粮食定量必须按国家规定全线下调。

“下调到多少?”此时正在北京的余秋里一听就大嚷起来。

北京—萨尔图的电话专线里,张文彬向他报告:“钻工从每月56斤减至45斤,采油工从45斤减至32斤,干部、专家和机关人员一律减到27斤。而且每人每月还要省下两斤爱国粮。部长你看怎么办?咱们会战的同志多数是干体力活的,原本的口粮也刚刚够大家填饱的,这一下要降这么多……”

“……”北京方面没有回答。

张文彬着急地:“余部长,你在听吗?”

片刻,电话线里终于有了声音:“我听着呢!”从来声如洪钟的余秋里第一次在电话里变得有气无力。

张文彬不敢大声了,小心翼翼地补问了一句:“余部长,你看还有啥办法?”

这一头的余秋里长叹一声,无比沉重地:“知道吗?主席也从10月份开始不吃肉了,总理和中央领导现在都不吃肉了……”

张文彬不再说什么了,他想放下电话,又怎么也放不下。

“文彬同志啊!现在会战的同志情况怎么样?千万千万要稳住啊!有情况随时向我报告。部党组正在召开会议研究对应措施。”余秋里焦虑万分地叮咛着。

“是,部长。”

张文彬放下萨尔图—北京的专线,会战各战区求援的电话却早已四起,震耳欲聋:

——不好啦,张指挥,我们这边有工人因为没吃饱饭,结果从卡车上掉下去摔死了!

——了不得了不得呀,我们这儿也有因为几天没好好吃东西,今早上班一不小心掉在油池里淹了个半死……

——总指挥部吗?我是油建食堂呀,这儿有30个同志因为吃了发霉的豆饼中毒了,你们快来救救呀!

——哎呀,你们领导快想想法子吧,我们队上已经有好多人得了浮肿病,现在连正常上班的人都排不出了。张指挥你说怎么办呀?

“我、我有啥办法呀?”张文彬冷汗淋淋,最后连电话都不敢接。这可怎么是好?

“快向北京报告吧!赶紧给余部长他们求救呀!”会战指挥部里挤满了各战区的头头脑脑们,他们个个都在跺脚拍脑袋。

被吵昏的张文彬仿佛刚从噩梦中醒过来似的,重新扑到萨尔图—北京专线电话上,操起话机,火急火燎地:“立即给我接北京!”

“文彬同志,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头,余秋里在询问。

“部长,我、我们工作没做好,今天已经发现356个职工出现了全身浮肿……”张文彬几乎是含着眼泪在说话。

“什么?356个?就一天之内倒下了这么多?”电话机里,余秋里的声音震得全指挥部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他们有的已经被送到医院,有的还在干打垒里躺着,有患病的同志还坚持要上班,结果半道上跌倒了又被人抬了回去……”张文彬的声音在哽咽。

“……”北京专线再度沉默。

“文彬同志,从现在开始,你每天向我和部里报一次。听清楚了没有?每天报一次!”余秋里终于说话了,声音是沙哑的。

第二天,张文彬在电话里报告说,会战前线患浮肿病的人已经超过600,几乎是前一天的一倍。

余秋里听到这个数字硬忍着。

第三天,浮肿病的人数达到800多……

余秋里听后还是强忍着,但心已经在焚烧。

第四天,浮肿的数字过了千人。

“不行!这样下去还了得?”忧郁沉闷多日的秦老胡同,终于爆发出余秋里无法排泄的焦虑和痛苦疾号。此时,他正和康世恩等部领导在北京召开石油部厂矿长会议,会议还在半途,将军便对康世恩说:“老康,你赶紧过去!一定想法阻止和扼制浮肿病的蔓延,同时务必要稳定队伍!”

“行,我明天一早就走。”满脸忧云的康世恩猛地从沙发上站起,低头就往院子外面走,步子如箭一般。

余秋里抬头扫了一眼留下的几位副部长,异常沉重地说:今天有人告诉我,说机关也有同志出现浮肿。

“再怎么着,坐机关的人勒勒裤腰带,接电话、写文件时少花些力气能对付。可会战那边得把机器发动,得把钻杆提起来嘛!人要是都没了力气,机器就得瘫在那儿……”李人俊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周文龙瓮声瓮气地冲余秋里询问一句:“要不我给中央起份求援报告?”

余秋里摇摇头:“没用。主席和总理要管全国几亿人的饿肚皮问题,一些省的情况比我们还要困难……”

“河南、安徽等不仅出现了成批成批外出要饭的,而且已经有不少死人……”

要饭?死人?!余秋里像触电似的身子一颤,两眼发直地看着天花板,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一刻,他的那只呼风唤雨的右胳膊,也像左袖子一样,无力地垂贴在裤缝上……

康世恩很快到了会战前线,又很快来了电话:今天一到这儿,我就上各处转了转,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油田的临时医院和地方医院都已经住满了我们的人,多数患病的只能住在自己的原单位。要命的是患者还在成百成百地增加……

余秋里:再怎么着,也必须保证能让患者医治。发动各个战区建小医院和临时救护站。

康世恩:现在关键是要稳住还没有倒下的人和继续在战斗岗位上的同志,想法能让他们吃饱些。

余秋里:粮食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康世恩:短缺太厉害了。本来定量就少,可不少职工们还要顾远道而来的家属,一份定量有的要给三四个人吃……

余秋里:家属?什么时候让来家属嘛!

康世恩:没人说让家属来过。可她们都是因在家里过不下去了,才拖儿带女投奔到油田来的。她们以为这儿有吃有喝的,哪知……

余秋里打断康世恩的话:有多少家属?

康世恩:没有一万,也有七八千吧!

余秋里粗气高声:让所有的干部千万要注意,就是自己饿死,也不能让那些来队的家属和孩子饿死一人!那种情况一出现,军心可就全乱了!

康世恩:我已经布置各战区了。但我最担心的还是照这样下去,会战的队伍稳不住了。今天到工程指挥部食堂,听他们的党委书记季铁中说,前天他在食堂帮厨,看到一个青年工人端着饭盒,大口一张,人还没有离开卖饭的窗口,一大碗粥就没了。老季好心,又给那青工盛了一勺,结果后面一大帮人拥到窗口要加粥,食堂师傅急了,说哪有那么多粥嘛!上百个人差点大打出手。

余秋里长叹:都到这地步了!

康世恩:老季还说,有次食堂蒸了馒头,工人们敲着碗又叫又嚷,恨不得把食堂掀翻。老季问一个工人说你到底能吃多少个馒头。那工人说,你给多少我吃多少。老季想验证一下,便把自己的钱和粮票都掏了出来,一共给那工人买了八个馒头、半斤包米子和两份菜,结果那工人没五分钟全部倒进了肚子,回头又咧着嘴冲老季笑笑,想还要点。老季不好意思地说他自己这个月的口粮也没了。那工人才朝他鞠了一躬,说:季书记,谢谢你这顿饭,我会保证拼命会战的,要不对不起领导……

余秋里感慨道:是我们对不起他们啊!

康世恩:余部长,我还是把到今天为止全线患浮肿病的人数报告一下:现在已经过了2000多人了……

余秋里无语。

康世恩:我还要报告另外一个情况:已经有几个队报告说,他们那儿已经有人擅自离队……

余秋里警惕地:干什么去了?

康世恩:逃回老家去了。

余秋里震惊:什么?当逃兵啦?他们怎么可以当逃兵呢?那会战还搞不搞了?啊?

康世恩似乎没有发现电话对方的声变,继续汇报着:离队的人数大有急剧上升之势。

余秋里跳起来了,声音冲出房顶:你让他们听着:谁都不能当逃兵!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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