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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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第3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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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地点头,目光坚定而冷峻。
  修远忽地流下眼泪,他偏过头,把泪水狠狠地吸回去,小心翼翼地扶着诸葛亮走下车。姜维也疾步迎来,两人一左一右,像是两根拐棍,支撑着诸葛亮有足够的力气站在士兵中间。
  士兵们登时围了上来,一双双眼睛聚焦似的望着他们的丞相,想要看一看,这个曾经像钢铁般坚强的男人是否依然勇敢果决,是否还有力量带领他们穿越西北中国的广袤土地,是否还能迎着风伫立在万人校场上,用清朗如钟磬的声音说一声:“将士们辛苦了!”
  “丞相,你的病好了么?”一个瘦脸士兵小心翼翼地说,这士兵的汉话说得很不好,发音很古怪,总像咬着一枚核桃。
  旁边一个士兵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乱说话,丞相没生病!”
  被打的士兵摸着脑袋:“那、那怎么军营里传说丞相病了,魏军才因此袭营……”
  “你咒丞相是不,老子揍你!”又一个士兵一巴掌甩在他的后背上。
  诸葛亮俯下身体,笑容透明而干净:“我很好。”皎白的月光抹去那张消瘦的脸上的病瘢,看上去,他似乎真的很健康。
  “丞相没病就好,”有士兵雀跃,“我还等着丞相带我们去长安……”
  刚才的瘦脸士兵抢断他的话:“知道你天天想着长安,想着长安的汉人婆娘,就你这模样,谁肯嫁你!”
  “我再不济,也比你好!”那士兵抢白道,“我娶不着汉人婆娘,你更别痴心妄想,就你那汉话,和人家姑娘对歌表心意,唱了四五个时辰,人家姑娘也听不懂!”
  士兵们都哄笑起来,被奚落的瘦脸士兵红了脸,却也不生气,只和那士兵推推搡搡。
  诸葛亮听士兵斗嘴,却以为有趣,心里生出温暖的感觉,他微笑道:“你们都是哪儿的人 ?'…3uww'”
  “我是牂牁郡人。”
  “我是建宁郡人。”
  “我是永昌郡人。”
  ……
  士兵们七嘴八舌,自告奋勇地报上来,脸颊盛开出兴奋的花朵,似乎对于被诸葛亮知道自己的籍贯感到极为满足。
  诸葛亮静静地看着这些纯朴的南中蛮夷士兵,心底生出无限的感触,多不容易啊,夷汉一家曾经是那样缥缈的一个神话,终于在他的手上实现了。他让这支军队成为诸族融合的奇迹,十万大军中有汉家儿郎,有蛮夷壮士,也有羌戎勇士,他指挥着他们,奋勇争先,向着东方,向着梦想。可他就要离开他们了……
  他觉得眼角湿润,可他仍然绽出宁静的微笑。
  “丞相,你还会再去南中么?我们南中百姓都在翘首盼你,家家挂着你的画像呢,你一定得去看看。”瘦脸士兵巴巴地问。
  诸葛亮酸苦的笑容被月色融化了:“会吧。”
  士兵们都发出了欢呼,有的拍巴掌,有的顿足,几乎在军营里跳起了蛮夷舞。
  白羽扇轻轻搭上诸葛亮的肩,缓缓背过身,消瘦而颀长的身影仿佛月光下孤单的凤尾竹。柔软的夜风摇曳着他,星月的光芒笼罩着他,宛如漾在水中那不可触摸的完美剪影,让人伤感地以为,他这一去,便再不能回来。
  轺车转过了头,缓慢而迟重地从簇拥的士兵队伍中离开,张钺一路护送诸葛亮离去。士兵们跟在丞相卤簿后,一直跟在营门口,还挤着渴慕地张望,久久不肯离去。
  “龙佑那。”诸葛亮轻轻地呼喊。
  张钺愣了一下,忽地意识到诸葛亮是在喊他,他自失一笑:“唉,很久没人这么喊我了,龙佑那……真陌生。”
  诸葛亮轻软地一笑:“龙佑那,其实这个名字很好,比张钺好。”
  张钺琢磨了一下:“我倒以为张钺好,现在的名字是丞相所取,我格外珍惜,至于,龙佑那,”他略带怅惘地笑笑,“那已是过去了。”
  诸葛亮缓缓转过脸:“若是再让你选一次,你会选龙佑那,还是张钺?”
  张钺锁着眉头想了一想:“不知。”他停了停,清晰而有力地说,“但是,我不后悔这辈子选了张钺。”
  诸葛亮微一震,风从他瘦削的双颊上掠过,留下浅浅的水痕,仿佛他心底的感伤。
  丞相卤簿离得远了,张钺一直站在营门口目送,叮当的鸾铃捕着风,摇出一路寂寞叹息,他忽地喊道:“丞相!”
  诸葛亮回过头,看见张钺向他郑重拜下:“保重!”张钺高亢的声音像打了折,有些涩难地起伏,他深深地伏低了头。
  那一瞬,诸葛亮以为时光倒流,这个拜伏的汉将军变成了当年的南中蛮夷青年,那时,他也像现在一样,向自己伏下头颅,伏下那骄傲的心,从此,万里沙场,铁马冰河,一晃,已是十年过往。
  一个青年的十年因为自己,更为了那让许多人欲罢不能的梦想,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而自己,为了这梦想,却已走过去了二十七年。
  时光滚滚如车轮,将世间一切痴恋都碾碎,若什么都将陨灭,究竟什么才能永恒呢?
  轺车一拐,车轮缓缓地向上攀升,驶向了辕门右边的斜坡,这是五丈原的最高点。
  “停一下。”诸葛亮说。
  修远勒住了骖服双马,诸葛亮在轺车上静静远眺,从这里望出去,夜晚的五丈原尽在眼底,甚至可以眺望到清漪的渭河。潺湲的流水映出了一丛丛的营寨,顺着渭水溯流而下,就是长安了吧。
  清亮的刁斗敲了两声,更晚了,月亮升得很高,月光下的五丈原像一个神圣的祭坛,一束束银白色的光从空中斜斜地插入地面,仿佛是给灵魂修建的天梯。
  诸葛亮的目光从远方收了回来,看向那累累整齐的营垒,蘑菇似的生长得井然有序。军营里静悄悄的,除了报时的木坼声,就是巡营士兵的脚步声,都是那么轻、那么柔,像微风下伏地的小草。
  中军竖立的“汉”字大旗在风中哗哗地响动,像急切的冲锋号角,呼号着、奔腾着、指挥着,千军万马在它的指引下疾驰如电,旌旗所指,便是铁蹄所向,钢铁海洋席卷着万古的勇气奔腾不息,瞬间吞没了全天下。
  诸葛亮心头鼓荡起伏,他不由自主地立起身体,羽扇便要向上举起,可是倏忽间,那激荡血液的豪气消失掉,所有的热血都冰冷了。夜晚还是那样清冷,军营里很安静,没有号角,没有战场,更没有吞没天下的钢铁海洋。
  冷飕飕的风在周遭凄厉地嘶鸣,过往的景象不过就像一场梦,比梦还要虚无缥缈,永远不能真正持握。
  他仰起脸,天空中星月闪耀,圆润的月亮仿佛一个有些哀伤的笑脸。丝絮般的流云在星月之间仿佛游魂穿梭,他便在那浩瀚的天汉间寻找着,寻找着,目光穿透深厚云层,跨过邈远银河,终于找到那颗最明亮的星辰,那么亮、那么美,仿佛天空的眼睛,永远用超脱的目光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记忆在刹那间随风而至,有两个久违的声音在心中荡出了时间的涟漪。
  “叔父,那颗星星叫什么?”
  “北辰之星。”
  哦,北辰之星,居于中央,众星拱之,仿佛君子之德,不偏不倚,坦坦荡荡。那样的君子风范,是他毕生的志向,做一个胸怀天下的君子,为国为民,忧怀济世,一生执着以往,也当死而无憾。
  “叔父,我做到了么?”
  他用灵魂的声音去问,星光洒在脸上,仿佛泪水般泠泠清亮。
  “丞相,巡营已毕,回去了吧。”姜维策马立在轺车旁,觉得夜风寒透骨髓,不由得担心起诸葛亮的病体。
  诸葛亮出着神,细碎的月光吻着他苍白的额头,长久的静默后,他哀伤地叹了口气:“是该回去了……”
  轺车调转方向,旗帜呼啦啦地扯起清脆的风声,一行数骑驶回了中军帐。
  修远跳下车,从车上取了小几搁在地上,双手小心搀着诸葛亮。诸葛亮的手冰得像被抽干了热血,皮肤上沾满了水汽,仿佛被凝成了冰霜。
  他和姜维一左一右扶着诸葛亮进了大帐,隐隐的,左近的营帐内灯光悠然,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他想一定是那些成都少府的太医们在夤夜不休地精研治病良药吧。
  一个人病了,让一个国家都陷入了担忧中,是他的福气,还是国家的悲伤呢?修远想着杂七杂八的心事,轻轻地掸去诸葛亮衣衫上的雾水。
  “先生,你以后可别在这大晚上巡营了!”他喋喋不休地说。
  诸葛亮低声地应着,像是在回答修远,又像是在叹气。
  姜维跑进里帐,将灯拔得亮了些,细心地铺好床,手里探向被褥下,并不觉得干硬潮湿,才放心地罢了手。
  “先生,啥也别做了,睡了吧。”修远嘱托着,忽然觉得手上一沉,眼前飞起白白的光线,原来是扑向半空中的羽扇。诸葛亮从他的臂腕里松脱了。
  两声惊呼撕裂了躁动的空气,诸葛亮侧倒在地上,一抹血从唇边缓缓流出,那鲜红的颜色刺得眼睛发花。他按住胃,忍了一忍,终究那腥味没法按捺,猛一偏身,又一口血吐出来,泼洒在床单上,迅速染红了偌大的一片。
  修远吓得脸色白如窗纸,两条腿直发软,抖着手和姜维搀扶了诸葛亮躺好,一路踉跄着去寻太医。待得三个太医心急火燎地跑过来,诸葛亮已是半昏迷了。
  “先生,他、他不会……”修远哆哆嗦嗦地说,眼泪直飙出来。
  太医们顾不得回答,手忙脚乱地抢救,又是灌参汤,又是行针灸,又是敷药膏,方才让诸葛亮缓过气来。
  修远见诸葛亮好转,擦着满脸的冷汗,扶着两条仍在发抖的腿,跪在诸葛亮的榻前,颤抖着说:“先生,你可吓死我了。”
  诸葛亮想对他笑一下,到底乏力,只觉得晕眩,眼睑沉沉地耷拉下来,看什么都成了双影。
  太医收着药箱,因劝道:“丞相不可再操劳国事,本在病中,还夤夜巡营,太凶险。”
  诸葛亮虚弱的声音像墙角的风:“没有下一次了。”
  他努力地让自己清醒起来,目光直直地望向姜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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