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冷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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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冷翠-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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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此情飘洒(6)
书房除了贴身的佣仆,林秋生不允许任何人擅入,七夫人很少来这里。她在心里从来不认这个丈夫,同时又怕他古怪的性情,对他向来是能从则从。若不是为了能有个温饱安身处,谁愿意同一个阉人结为有名无实的夫妇?而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吃不得苦、过不了穷日子的女人……七夫人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快到书房的门口,七夫人忽然放慢了脚步。体内那股残余的燥热还在迂回,顾虑和猜忌从心底陡然泛起,她太了解她的丈夫了。
 
林秋生是从宫里出来的,弥漫于宫内的男女私情催生了他与生俱来的对风流韵事的敏感,加上林秋生本来就是个极端敏感的人,只要一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七夫人想先折回去找林静影,步履犹疑之间,书房里一阵尖利的谩骂吸引了她的注意。七夫人放轻脚步,站在那露竹下,听着她丈夫气急的言辞。
 
林老爷的嗓音尤为尖利,仿佛能把书房的玻璃划破,“……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这样的纸张!你摸摸,滑得跟女人的腿似的,一看就知道是廉价货!我出钱可不是为了找人画这样的水货!”
 
下人小心翼翼地说:“老爷,那老板说了,最近这样的纸张紧俏,销光了。”
 
“卖光了?那就让他再进货,给我画幅像模像样的!”
 
“要不,请乌掌柜……”
 
“免了,”林秋生若有所思,“去求那只老狐狸,有什么好处?”
 
林秋生最近被一幅古画弄得紧张兮兮,七夫人不是不知道。其实,多年前就在找什么渔夫图了,林秋生呈现前所未有的热情,大抵就是图这古画在市面上的价钱。他爱财,如果能再发一笔大财,他当然不想错过。
 
说到底,自己不也是图这些身外物吗……林夫人勾起一弯莫测的浅笑,如果可以,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画,能卖一个那么高的价钱。
 
心里正盘算着,下人不知什么时候已出了门,弯腰打了个招呼,照面时笑得一脸谄媚,“七夫人。”
 
七夫人的心尖陡然掠过一丝惊悸,她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霜纸般薄凉。
 
林秋生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把门带上!”
 
下人看着七夫人。七夫人压了压惊,轻声嘱咐,“你把门带上。”
 
段家园子外的墙衣在暖热的天气里变了颜色,热风团团从走廊外卷裹进来。柳碧瑶提着一大木桶的湿衣服,挪动沉滞的步履。胳膊有些发酸,她放下木桶,甩了甩手臂。
 
柳碧瑶累了,从未有过的疲累感。她靠墙慢慢坐下,抱着膝盖,遥望被房檐隔得支离破碎的几线天空。园里的树木又深了几分,啾鸣的鸟儿在绿荫里盘绕觅食。柳碧瑶呆呆地望向远处,一滴泪无声无息地从眼角滑落。
 
柳保死了,死得迅速而悄然无声,犹如他从不曾体会过的微渺人生。她回去的这日,柳家村的石皮弄里忽然来了许多似曾相识或者完全陌生的亲戚,一说是堂叔伯,要收了兄弟的房子。一说是柳保无子嗣,俩闺女一个给了别人,一个经年在外,迟早要嫁人成为外姓人,还是族里的宗亲替他收了这两间破瓦房为好。
 
看着那几张理由充分、志在必得的嘴脸,柳碧瑶不想说什么,她无所谓房子的归属。只是突然,心抽了一下,隐蔽在深处的苦楚如泛滥的海水漫过心头。从今以后,她无父无母,孤苦一人。她独自一人生活了很多年,这种孤独忽然之间有了具体的走向,现实得让人难以接受。
 
可生活还是要继续,不是吗?
 
柳碧瑶站起身,拖拉出沉重的湿被单,哗的一声展晾开。阔大的白被单甩出细小的水沫子,顺着风的走向,飘卷如鹤翅翻空。
 
花枝繁盛的段家园子里,阳光很舒适地铺展开。段依玲坐在白色遮阳伞下,白点花边洋装轻如柳絮,温和地裹着她苗条的身体。
 
一成不变的下午茶时间。
 
段依玲轻巧地拨弄着手里的小勺子,掸去沾在勺边的咖啡,叮一声搁在小银碟子里。她交叉着双手,下巴搁在手背上,同坐在对面的女伴淡然笑谈。女伴长了张圆脸,精致细描的眉毛十分不衬她的年龄,她侃侃而谈,平时能说会道的段依玲倒成了听者,时而插两句话,两人便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
 
这和林静影在一起时不同,林静影沉默而古怪的性格有时候会扫了她的兴。段依玲更喜欢活泼热情的朋友。最近,林静影越发孤僻,段依玲没能问出什么原因,也无所谓她和段睿处得如何。因为,段依玲的心思已转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和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她需要和同伴分享她的艳丽心情。
 
“……他一个人住。有时候会在学校的教堂里遇见他。”
 
“刚刚来上海的吧?”
 
“是刚来,不过国语说得可棒了!”段依玲拿起小勺子,笑得很开心,“人长得也迷人。”
第52节:此情飘洒(7)
“你们开始交往了?”
 
“哪有!我们就见过几次面。上次他来过我家聚会。不过我还真看不出他的意思……”
 
女伴翻了个白眼,“你完了。”
 
段依玲嗔她,用勺子敲了一下女伴的手,女伴哈哈笑着。
 
这时,有人敲段家的门,很有礼貌地连敲了有节奏的三声。一个佣人奔出去开门,他打开门,和来者说了几句话,毕恭毕敬地关门返身。
 
段依玲看得好奇,问道:“谁呀?”
 
佣人答道:“是溥伦先生。”
 
“啊……我该走了。”女伴站起身,朝段依玲眨眨眼,“祝你好运。”
 
段依玲心神荡漾,她掠掠飘卷的发丝,盈盈一笑,“那下次再约你。”
 
看女伴款款离去,段依玲的心情高昂得如一只临空的秋雁,她连连嘱咐佣人,“你先请溥伦先生到客厅里坐着,我换身衣服就来。”
 
佣人现出为难的表情,照实说:“溥伦先生说不用进来了,没多大的事。”
 
段依玲不快,听他的口气好像溥伦找的不是她,反问道:“没多大的事是什么事?”
 
“先生找的是碧瑶。”
 
适才美好的心情像是突然被敲碎,说不明的情绪翻涌着上来,段依玲迅速敛去娇媚的神情,脸色判若两人。她低低地自问:“找她做什么?”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性,每种可能性在她看来都是荒谬可笑的,他同那个土里土气的丫头能有什么关系?
 
段依玲咬了下唇,执意吩咐佣人,“你先请他到客厅里。”
 
佣人照办。
 
檐下,几只乳燕破巢而出,在阳光下抖擞着新嫩的翼翅。一两声稚嫩的啁啾使人的心情也明亮起来。柳碧瑶怕掉落的燕泥弄污了新洗的被单,在上面覆了块白布,再用竹夹子夹紧。
 
阳光炙热,白被单迎空飘浮,托得柳碧瑶的脸庞更加细腻,多了一种陶陶然微醉微醒的神采。柳碧瑶忙着晾晒手里的衣物,没发觉段依玲已站在楼角,像是刚见面的那会儿,段小姐神情莫测地打量起她,不过这次,带了点儿不自觉的比较。
 
午后和煦的阳光踊跃地流入阳台内,柳碧瑶的鼻尖冒出细小的汗珠,双颊绯红。她使劲地挥抖着衣物,面容由于专注而泛起动人的光泽。沾了汗水的发丝黏腻在脸颊上,这并没有影响美观,反而使柳碧瑶有了某种天真娇憨的感觉。
 
段依玲从没如此用心打量过她,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要在这个使唤丫头身上找出某个能说服她的理由:溥伦为什么来找她,他究竟看上了她哪点?
 
片刻,段依玲推翻了自己的猜测,她看到了柳碧瑶指甲上残留的蔻丹,雨摧残花后的一副惨相。段依玲不禁在心里笑出声来,到底是个乡下人!她甚至怀疑起刚才燃烧旺盛的妒火:有什么好比的,她怎么能跟自己比?溥伦来找她,是有别的事情吧。
 
柳碧瑶发觉了身后无声无息的段小姐,转过身子。
 
这一转身,段依玲刻意压抑的妒火又蹿起了火苗,灼烧着她的眼睛。那一剪水眸,像极了林静影。这正是段依玲最羡慕女友的地方。柔软的腰身,丰润的唇,一个转身便展示出其淋漓尽致的美。段依玲想,如果她打扮一下,是很美的,甚至可以比自己美。
 
以前怎么没发觉呢?伤感隐隐浮动在心底,甚至有点儿悲哀。段依玲是不允许自己在外形上输给别人的,尤其是这次。
 
柳碧瑶看不懂段小姐变化莫测的表情,想到可能又有活儿要忙,把湿漉漉的双手往裙摆上擦了擦。
 
段依玲的嘴角现出一个浅浅的讥笑,返身下楼。她边走边说:“去张记水果行买篮新鲜桃子,顺便送到客厅里。”
 
客厅里的光线昏暗,帘子放了半边,从外面折进来的光线涂抹出留声机光滑的外表。溥伦坐在椅子上,有点儿不安。他松了松领口的扣子,想站起身到外面等着,见段依玲着一身长裙,婷婷袅袅地出现在门口。
 
她见到溥伦,秋波送娇,红唇轻启,“能教我跳支舞吗?”
 
人声鼎沸的水果行和段家只有几条街道之隔,这里已是另一幅景象。四处乞生的小贩们见缝插针般蹲守在老城厢的街角和弄口,吆喝声或婉转或破碎,穿透在炙烈的阳光里都是卖力的。
 
水果行的老板熟悉柳碧瑶,拣出的桃子都是上等的。没费多少时间,柳碧瑶拎着满满一篮桃子往回赶。
 
河水环绕,穿过一座木桥,对岸是浓浓绿荫围簇的洋房区。镂空精致的大门旁,是几株被修剪的玫瑰,想必未等花事了了,女主人便用竹箩收集花瓣了。园内,两棵大树间吊着一张吊床,在风里轻灵地摆动。几个天使般的卷发小孩坐在水池边,赤脚踢打着池水,踢碎一池细碎如金的阳光。
 
在这排庄重贵气的洋房里,其中一座尤为显眼。阳光被园里的绿藤翠树隔得很远,油桐挺拔茂盛,迎面扑来的气息就更幽深潮冷,透着令人不适的神秘。
第53节:此情飘洒(8)
柳碧瑶认得,这是林秋生老爷的宅子,她就是在这条被封死的弄堂里遇到了疯婆子。心里这么想着,脚步加快。路过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往里瞅了一眼。
 
油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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