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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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生活手册-我要成角儿-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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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家从此后国泰民安。”
  满宫满调,一字不差。筱秀绒规规矩矩的给唱了下来。
  王先生说,早这样不就好了,非得捱一巴掌才动嘴儿。
  秀绒用撒娇的语态轻声抱怨着:“旦角的这些唱段太长太难,每个字都得字正腔圆的绷着唱,嘴里稍微不用力,就出不来那个音儿。咱们在台上唱的是满头大汗的,可那台底下有几个是在认真听呢,不是呼朋唤友,就是来回走动,那卖小吃的都比咱声儿大。咱们那么卖力,又有谁真得在听呢?”
  “没人听咱,就能不好好唱啦!”王先生说道,“你在台上懒洋洋的应付,是舒服了,可你有想过对得起教你的师父吗,对得起你这身行头吗,对得起你数年如一日练就的这身功夫吗?唱戏就好好唱你的,你管别人在不在听干嘛?连诸葛亮弹琴眼前都缺少一个知音的人呢,就你这点儿委屈,受不了啦!”
  “可是师父,咱们数年如一日的这么练,吃这么多苦为的是什么呢?不就是为了上了台能有观众在听,给咱叫个好,能有真正欣赏咱们玩意儿的人么!可现在怎么样呢,废了这么大的劲儿终于能上台了,可观众喜欢什么,喜欢《三轮车上的小姐》,那歌词写的通俗易懂,曲调也是朗朗上口的,谁像咱们这样啊,不光词绕口,就是曲儿也是弯弯绕,咿咿呀呀的跟裹脚布似的。”
  秀绒有些泄气。
  “好,既然你是这样认为的,你今天就回答我三个问题。如果你真想学《三轮车的小姐》,我教你,将来走出去,也不啻为一条谋生的道路。”
  王先生的回答,很让秀绒出乎意料。
  其实在秀绒的心里,还是想唱戏的。但是在学戏的这些年里,她的意志也有过一丝动摇,眼见着很多原来同是坤伶班的小姐妹,出科以后迅速投入上海这样的“冒险家乐园”,卖唱,挣钱,积累人气,过着上等人的生活,一晚上挣的花红,比她一年挣的份儿钱都多。也没见她们费什么事,那些“你爱我、爱不完”的歌词,无论从词还是到旋律都比唱戏要容易太多。而且见她们一个晚上无非就是露露大腿,抛个媚眼,来个飞吻什么的,比起戏里的那些繁复的身段,真是不能比!
  秀绒以为王先生是个冥顽不化的老伶人,是个一辈子只会唱戏教戏的那类人,断不会许她去唱什么时令曲。可如今他这样说,这让秀绒挺意外的,她不知道王先生会问出怎样的问题,于是她竖着耳朵仔细聆听着。
  “第一,你是想学一时还是想学一世;第二,你是想唱一时还是想唱一世,第三,你是想当好角儿还是成好角儿?你来回答,把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告诉我!”
  这三个问题犹如响雷一般,在秀绒的头上炸开了,令她犹如醍醐灌顶一般。学了十几年的戏,没人问过她这三个问题。在鸣春社时,金先生只跟她说,要想人前显贵,就得背后受罪,但是没告诉她如果在人前显不了贵,在背后受的罪还有何意义?而她自己也只看到了那些唾手可得的既得利益,却未曾计算更为长远的将来:等自己以后年老了,没姿没色了,那该怎么办呢?
  钱只要是花,就会有花完的时候。
  秀绒低头沉吟了片刻,抬起头对王先生郑重承诺道:“我想学一世,我想唱一世,我想成一个好角儿!”
  秀绒非常感激王先生,在自己人生、事业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最迷惘的时候,是他提点了自己,警醒了自己。让自己有幸没有走歪路,而是在自己既定的梦想里继续走下去,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这一番话,陪伴了秀绒一辈子,每当她遇到困难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会在心中反复地默念。她虽然曾对王先生做过不仁义的事情,但总也不敢忘记王先生今日里的提点。
  是的,秀绒曾对不起过王先生,她撬了王先生的班底,挖了师父的墙角,这一如此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行径,是秀绒一生都难以忘怀的,是她一提起来就羞愧难当、后悔不已的心事。
  而促使秀绒做出这一举动的诱因,是郝莲瑞的丧礼。
  郝莲瑞,死了。
  告诉秀绒郝莲瑞死讯的人是刘莲彪,他搭马老板的扶风社常在广和楼唱戏,知道秀绒已经拜于王先生的门下,他先找到了萧爷,萧爷又来问秀绒,今天停灵,明日出殡,要不要过去送一程?
  获知消息的秀绒难以释怀,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莲瑞虽然已经脱离的梨园行,终日里混迹于酒楼赌馆,跟一群叫花子为伍,疯疯癫癫没个正形儿,师兄弟里没人瞧得起他。可是他的家境尚且富裕,家人也时常在暗中接济,他还不至于冻饿致死。一个大小伙子,正是年富力强、风华正茂的时候,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秀绒跟王先生说,同门一场,我得送师哥一程。
  王先生说,你应该去。
  当天下午,秀绒赶到郝家。胡同里冷冷清清,只有几只白鸽落在灰色的瓦当上,蹦来蹦去,好奇地望着这户人家。
  除了远在南方的金莲昇和不知去向的高莲宠外,苏莲枫、刘莲彪,白莲喜等原鸣春社的同窗就像是约好似的不用招呼都来了。稍作寒暄之后,秀绒进了灵堂。灵堂布置的很简单,棺材摆在中间,花圈分于两边,稀稀疏疏的,很是落寞地站在那里。正位上摆着郝莲瑞的照片,是一张他跟白莲喜合演《女起解》时的剧照,他在戏里演崇公道。照片里郝莲瑞,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脸上涂着白块,白块后面隐藏着的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似乎还在眨,雪白的髯口一直垂到胸前,嘴巴在胡子下面一动一动的,好像还在念着戏词:
  “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
  白莲喜告诉秀绒,郝莲瑞是被日本人打死的。
  自从戏班解散之后,郝莲瑞的赌瘾是彻底解了禁,也彻底是治不好了。他出了科班,不去想法儿搭班唱戏,也不去想做个小买卖赚钱养家,而是一头钻进赌馆里,每天就知道赌钱。他在家是老幺,家人都很宠爱他,劝诫了几次都不听,只一味的将银钱如流水一般往赌坑里填。后来他家里人也狠下心肠,断了他的经历来源,不再理他,由着他自己去作贱自己。因此上他更加破罐破摔,有钱了就去赌,输光了就去乞讨,讨要来了钱,再去赌,如此周而复始。
  “嘿,他还真能要来钱!”刘莲彪插嘴道。
  “你还真是小看他了,他还真能要来,而且他要来的那些钱,说不定还比你一天分来的那点儿份子钱要多!”白莲喜接着说,他讨饭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讨饭无非是一哭二跪三磕头,他不这样,你们忘了他艺名叫啥了,“好贯口”啊!那《报菜名》是白学的吗!他乞讨一不哭,二不跪,三更不用磕头,人家就凭着自己这双三寸不烂之舌,就不愁吃穿。每天一早,他手里握着两个羊骨头,打着节奏,嘴里说着现编的数来宝,走街串巷,沿街讨要得可欢了。
  “得,他也真行,天桥上卖艺的那点儿本事,一点儿没剩全学去了!“莲彪又插话道。
  “那是,让你来你还真不行。”白莲喜说得时候还不忘附和,“他的这些可比天桥上的那些老段子强多了,都是现编的,见着什么编什么,遇着什么人说什么话,现学现卖,你行吗?”
  刘莲彪摇摇头说,在口舌伶俐这方面,我还真不如他,他就是一个小花脸(丑行的俗称),天生的。
  秀绒让莲彪别打岔,催促着莲喜快往底下说:
  “莲瑞到底是怎么死的呀!”
作者有话要说:  

  ☆、莲瑞之死(2)

  
  自从日本人占领北平以后,最热闹的前门一带也不热闹了。大街上时而有几辆日本军车呼啸而去,在街上走路的中国老百姓也少的可怜,就算有几个,也是头不抬眼不睁,步履匆匆满怀心事的往前走。一个星期前的一天,白莲喜路过鲜鱼口,看见华乐园戏院彻底关门大吉,连招牌都歪了。他心想,多好的一个戏院啊,就这么糟蹋完了。可还没由他多想,前头就喧闹的厉害,他心里疑惑,这会儿前门怎么可能这么热闹,不能够啊。他听那声好像有人在挨打,等他扒拉开人群再看的时候,不觉心头一惊:挨打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郝莲瑞!只见莲瑞正被两个日本人架住,啪啪的在挨耳光。围观的人很多,有抱着双肘看的,也有用手把眼睛捂着偷偷从指缝里看的,还有的看了两眼看不下去,低着头慢慢蹭到队伍的后面悄悄走的。人们的围观的姿态虽然各不相同,但是神态却是出奇的一致,除了木然,还是木然。
  莲喜赶忙询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了?
  身旁人低声告诉他:“一个要饭的,编什么不好,编个数来宝的段子编排日本人,嘿,要说那段子编的真他/妈解气,就是人遭罪了。”
  只见莲昇那张不大的小脸上,眼睛已经乌青,鼻子流着血,嘴巴被抽得全紫了,嘴角也留了血。
  日本人边抽边骂,呜噜哇啦地不知道说什么,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嘴巴是一个接一个,在春寒料峭的空气中,一声比一声脆响。
  日本翻译官对莲瑞说,在编一个好段子给皇军听,要好的,响亮的,大点声儿,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听到!
  莲瑞不屑地看了一眼翻译官,嘴角挂着一丝蔑视的笑容,张口即来道:“大中华,福绵长,八方儿女齐来到,团结一心保家乡,似虎如神从天降,太平年,鬼子一见胆战心慌,年太平,鬼子全部驱除尽,太平年,看你们逞强不逞强!”
  要不是有日本人在,他一定能博个满堂彩。可此时的郝莲瑞换来的却是一顿更为狠毒的毒打,日本人拿着皮带使劲抽他的脸,一张小脸很快就肿成了猪头。
  在莲喜旁边的人不忍再看,别过头去,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小伙子好样的,使劲儿骂!”
  挨打中的莲瑞看见了站在人群里的莲喜。他咧了咧嘴,给了他一个笑容。莲喜眼中含着泪,也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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