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怯春寒,半宜晴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半怯春寒,半宜晴色- 第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霞飞路是上海中最繁华的一条商业区,两旁耸立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大多都是西衣铺,西菜铺,或者是西式木器铺之类的。然而这长长的一条街,自霍震霆到达上海以来从未来逛过。现在他时不时地出现在这条街上,为的是想遇到桑圆圆。只要他有空,他便到这条街上溜达,到外国人开设的咖啡厅里坐一会儿。他也是近来时常在咖啡厅小坐,才逐渐爱上了咖啡的味道,精致的找到了金边儿的瓷具中泡着散发着醇厚香味的咖啡,用精巧的小勺子从同样精致的小盅子中舀上一勺子白砂糖,那缕苦味中又夹带着一丝甘味。他透过玻璃的墙子往外看去,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也有拖着黄包车的车夫,脖子上搭着一块毛巾,从车上下来的总是那有着光洁小腿肚的摩登女子,也不乏几个丰腴,略上了点年纪的中年妇人。这天他从咖啡厅里走出来,飒飒地刮来一阵疾雨,他真是进退两难,总不见得刚走来又进去。只得咬咬牙,走在下雨的路上。
圆圆去书局买了几本书挟在腋下,见下起雨来,忙撑起随身携带的一把桐伞,淡淡的青色伞面,画了一连串趣致的葡萄,枝叶蔓蔓。走在路上,高跟鞋踩过一个个小水洼,溅起小小小的涟漪,落在她的丝袜上,这也是程卉教她穿的,那丝袜的脚后根有一条黑线,一路往上攀沿到大腿根去,走起来那线微微地摆动。
霍震霆趱步走着,那雨落得他睁不开眼来,他半眯缝起眼睛,也不顾急促的步伐溅起来的污水打湿了他的袍角。她低垂着眼梢,打着伞从他的身畔走过,一霎那的擦肩而过,两个人都毫无察觉。他眼角的余光扫到她的身影,只是潜意识中觉的这个身影略有点眼熟,便驻足往回看去。她仍款款地向前走着,唇角含笑,将书本自腋下抽出来紧紧地揣在怀中,生怕被雨浸湿了。迎面来了一辆空的黄包车,她招了招手,那车子便停下来。他凝眸望她的方向睄去,车夫将雨布兜起来,她仍背对着他,将那把伞收了起来,露出精致的后脑勺,那发梢的小鬈随着她的举动而在脊背上跳跃着,她坐定,车夫拉起来就跑。她将水淋淋的伞提到车篷外面,甩了一甩,骨碌碌的晶莹水滴纷纷往外抛去,微侧过的脸颊有着他最熟悉的感觉。
他怔怔地立在那里,雨下得越发的大了,重压压的阴云将天幕一下子遮黑了,他跟随那辆车奔跑起来,而那黄包车已经拉出老远,似乎脚底擦油一般,越跑越快。无数的雨打在他的身上,袍子紧紧地匝贴在他的身上,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发了狂似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然而黄包车只是拐了个弯就不见了。他的声音被夹间在这雨声中湮没了。
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举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或是汗,又有新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侵肌的凛冽……
到达郑宅必经过那所学校,照例她预先嘱咐车夫停车,雨已经小了许多了。她付了钱之后,便下来。她近来爱上了阅读张恨水的小说,像巴金,茅盾的书她也极爱看。她小心翼翼地低下眼梢,将那几本书上所溅到的雨点小心地揩去,望着这在雨中空无一人的学校,木然地立了好一会儿。上学始终是她最向往的事。因家境贫寒,自幼就未曾在学校呆过一日,全靠读了几年私塾的桑远亲自教她认字。
霍震霆。她忆想起自己六岁那年,懵懂地被带入到霍家,霍家的大少爷手把手地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她想到这,不禁莞尔一笑,是他教过之后自己对这三个字至今念念不忘。想了一会儿,她便幽幽地离开了。
走进郑家,雨也已经停了。走廊上几个仆人说话的声音不时地传递过来:“日本人已经打入南京了,听说南京已经沦陷了。唉这仗也不知要打到几时?”
她听了这几句话,不禁心口突突地猛跳起来。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她腾腾地穿过他们,连周妈在她旁边唤她,她都听不到了。她将手中的伞交于她,颤声地问道:“老爷呢,老爷在哪里?”
“老爷不在呢。”不知谁答了一句。
她一径往楼上跑去,旗袍的长缎面重重地压到她的脚面上来,累累赘赘的又牵牵绊绊地阻碍了她的步子。她的心头跳得很厉害,哄嗵哄嗵地响着,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旋开手把,将门推了进去,是郑四方的书房,换作以往的她是绝对不会有这么大胆的举动的。但是今天她顾不了那么多了。突突的两行热泪涌上眼眶,将灯一点亮,暗淡的屋子里格外雪亮起来,她看到他的书桌上有一张报纸,极大的标题:国民党军队已失守,南京沦陷。这几个字炸得她的脑袋轰然一声,她不住地咬啮着下嘴唇,泪扑索索地乱着滚下来。她的父母还远在南京。她还在想法子营救他们。她现在迫切地想见到郑四方,她想问问老爷,他不是已经答应帮她想办法了吗?眼下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如今日本人都已经杀进南京城了,郑四方那边还是沓无音讯。她寄去南京的一封封信,从未收到过他们的片言只语的回复。他们现在怎么样了?这么一连串的遐想着,她更是觉得自己的心内万箭相攒。哭了半晌,反倒是麻木下来了,她关闭了灯,手中握着那张报纸,坐在郑四方的椅子上,方才被水濡湿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垂落下来……
郑四方终于回来了,有人告诉他,桑小姐还待在他的书房里,他的面色顷刻间变得十分地凝重。是的,他答应过她了。他会想办法,他也托了许多人,但是当下时局紧急,他唯有再等待。头一次他觉出自己的失败,就像当年他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兰儿过世一样。
(本章完)
第14章 忍泪吟(三)
在暗淡的霞色里,屋子里也呈现黑压压的一片,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在这间屋子里,不用开灯,也闻得到来自于她身上的香味。郑四方将灯点亮,尔后将头一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问了她:“怎么在我的书房里?”
“老爷。”他分明瞧见她脸上犹带着泪渍,她哽咽着嗓子哀哀地叫了一句。“日本人已经打到南京了。”
她脸色凄凉,眼睛像起了一层雾,眼珠子奕奕发亮。
他不忍心朝她看去,他忆起兰儿临终前的情景。这一次他实在是无能为力。再等等。他无力地说道,连自己的声音也格外地显得底气不足似的。
她的泪水又一次侵泄而出,乱纷纷地掉落在她的衣襟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步履沉重地走到门枢边。郑四方望见她的样子,心也微微地往下沉:“圆圆,不是我不帮你想办法,我也托了许多人去寻路子,实在是非常的困难啊……”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震了一震,仿佛这是一番推辞的话,其实是他的心底话。圆圆的脸上一丝深深地忧伤之色更是添了一笔重重的悲伤。她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听到她下楼的声音,郑四方走回到原先她坐着的那把椅子上,椅子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这让他非常地羞惭,他一向自诩十分地能干。而在兰儿还有传宗接代,现在又加了一桩圆圆的事,使得他异常的沮丧。
圆圆浑浑噩噩地走上街头,许多爱国青年在示威游行。上海也早已沦陷,但是有各国租界的庇护,还是显露出一派繁华喧嚣又歌舞升平的景象。“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嘹亮中又夹杂着愤懑的声潮一浪高似一浪。有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姑娘将一张宣传单挜入她的手中。她木着脸接了过来。当口号再次响起来,她的心死灰复燃了,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喊起来,走在那群队伍之中。
“嗳,怎么是你?”霍震楠眼前豁然一亮,认出她来。
她定睛一看,停下脚步,也认得他的样子,只是神色还是怏怏不乐。
“怎么你看上去闷闷不乐的?”霍震楠问道。
她勉强地挤出笑容,嘴唇微微地翕动。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我很愿意帮助你。”霍震楠望着她黑臻臻的眼睛,也许在花街柳巷里从事那种职业,似乎有难言之隐。不过能救她脱离苦海,他还是很乐于帮助她的。
她昂起脸,粉白的脸上似乎有一种欲说还休的神色。连郑四方都解决不了这桩事,而对于只是学生身份的霍震楠来说,他能解决得了吗?她轻轻地摇了一摇头。
“我……大哥是百乐门的老板……在上海黑白两道都吃的开。”他嗫嚅着说,看着她面露难色,定是一般钱财解决不了的问题,便搬出他大哥来。他一心想回报上次她的恩情。
她的面上渐渐显露出惊诧的神情。也许跟他说说也无妨,看他一脸热忱的样子,应该也不是坏人。于是她吞吞吐吐地将那件事与他说了。
果然他听了这事之后觉得也十分棘手。“我得回家与我大哥商量一下,看看能够找什么途径解决此事。”他搓着手说道。
她短短地应了一声,并未在心里抱有多大的希望,虽然百乐门老板的头衔不小,但是这桩事这么困难,恐怕也不是区区一二个商界的人能够解决的了的。
“那我有消息了,到时怎么找你?”霍震楠觑着眼望她,一股怜悯之心油然升起,原来她从事这种行业也是家境所迫。
“我住在郑宅,就是霞飞路1283号。”她露出贝齿轻轻地咬一下嘴唇说道。
“郑宅?”他挑了一挑眉毛,“那是郑四方的家。”
“唔,有消息了你通知我吧,真是谢谢你了。我先走了,再见。”她朝他招了一招手,袅袅娜娜地走了。
她住在郑四方的家?霍震楠蹙起了眉,她是郑四方的什么人呢?也没有听说郑四方有一个女儿啊?原来他误解她了,她并不是那种女人。但是另一个臆测更令他沉入谷底,难道她的郑四方的……
(本章完)
第15章 忍泪吟(四)
桑远在家里躲避了几日之后,迫于无奈只得再次躲躲闪闪地上工去,尽可能地避让着日本军队。如果再这样住下去不开工,总有一日会坐吃山空,到时连盐拌饭都吃不上了。桑远上工前都嘱咐安易在家不要出门,以免遇到日本士兵。每天下工回来,桑远带回来的消息一日比一日令人骇异。不是今天日本人互相取悦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