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卉却无动于衷。
他又拿胳膊使劲地抵了她一下。
她才怏怏不乐地随着他走到铺子的后院。
“最近你是怎么了？”他一见她病恹恹的神色便两只手抚在她的左肩上。“好些天没来了。”
“病了。”她将他的手拿开，显露出淡漠的表情。
“怎么会病了？”他关切地说道，并朝她的脸上细细地一睄。
她伸出一排细竹子似的的手指掠了掠额角的头发，在后院子里走了几步。后院并不大，有一个堆放布料的仓库，还有一间杂物房。平日时只有固定的时间才会有人来这里。院子虽小，倒也拾掇得干干净净。
“我怀孕了。”她若无其事地对他说道。
“你怀孕了？”他惊异地望着她的脸。怪不得如今她看起来一副蔫不拉叽的模样。随即他又笑了起来：“那不是正合你意。你嫁给郑四方这几年不也盼着给他生个儿子吗？”
她斜睇了他一眼：“我算了一下日子，可是那个孩子是你的啊。”
他张了张嘴，半晌没有阖上。
“我跟你之前已经很久没有跟郑四方同房了。这个孩子无论怎么算都不会是他的。”起初她刚掉了孩子之后，着实也伤心了一阵。后来掐指一算，这孩子应该不是郑四方的。她还庆幸把这孽种给失掉了。现在她在郑家的地位俱增。绿莼自上次那件事后，现在变得老实多了。
他脸颊上的肌肉抖颤了一下，一下子束手无措。
“你真的确定这孩子是我的？”
“那是当然。难道我还会给孩子乱认爹吗？”见他露出这种怯懦胆怯的样子，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那可怎么办？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你我都完了。”他忐忑不安地在院子里踱起步子来。
“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她双手交抱着胳膊看着他。“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我这不是正……”他煞住步子，愁眉苦脸地睄了一睄她。“我倒没什么关系。我爹正盼着我给他生个大胖孙子呢。主要是你……如果你还没有嫁人该有多好。”
听了他的这一席话，程卉的脸色霎时又和悦起来：“你有这份心就好！不过孩子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怎么处理？”他立即想到那些电影里老鸨给妓女堕胎时吃的那些药。于是便低着嗓子俯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你可不要乱来啊。吃了那些药到时后患无穷啊，将来你想要孩子可能也生不出来了。”
她哧哧地笑道：“我怎么可能这么傻呢。”
“你不会想要把他生下来冒充是郑四方的儿子吧。”他窥伺她的神色，被脑膜中涌现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那样不是正好，给他当个便宜爹。”她望向他瘠瘦的脸，媚眼儿嘀溜一转。
“你可千万不能冒这个险。”彭振家急得搓弄着手掌。
“傻瓜。”她笑够了，才正了一正脸色，尖细着嗓子说道，“孩子被那个贱人给摔没了。现在我在郑家的地位比起当初来有过之而不及呢。郑四方现在甭提有多疼我了。”
“真的？”
“我上你家去说。在这种地方说话可不方便呐。”程卉媚笑着往他的身上靠去。
“好，好。”彭振家如释重负地说道。
王经理匆匆地敲开霍震霆的办公室大门。
“什么事？”见他神色仓皇的样子，霍震霆问道。
王经理拭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低低地说：“在我们百乐门的后杂物房里居然发现了一个人。样子看起来似乎病的不轻。”
“给他一些钱打发他走吧。”霍震霆道。
“他这样子像是受重伤，走不了啊，高烧不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来的。”王经理忧心惙惙地说道。“而且……而且……”王经理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怎么样？”
“而且看样子他是受过枪伤，也不知道是八路的人还是……万一他是八路军的话那可就糟糕了。现在皇军查的这么紧……我看要么找人将他抬出去算了。”
“你先不要声张，带我去看一看。”他将手中的笔一掷说道。
王经理带他到一楼的杂物间里。那里常年累月地没有人进去打扫，一开门便有一股刺鼻的霉味扑鼻袭来。那房间里乌七麻黑的。王经理擎着一盏羊角灯走了进去。借着微明的光线，霍震霆看到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缩成一团躺在冰冷的地上。他示意王经理将手中的灯给他，自己往那个人影的地方照了一照。那个人面朝里躺着。王经理上前轻轻地用皮鞋在他的背部点了一点。那个人一动未动。
“不会是断气了吧。”王经理颤声对他说道。
然而那个人却将身子微微地舒展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呻吟声。
霍震霆蹲下身去，将那个人翻了过来。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下颌爬满了青胡茬，紧紧地闭着眼。右手臂上有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王经理，去找个大夫。”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不要惊动任何人。”
“可是……老板，把他留在我们这里，我们的处境会很被动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八路，即使不是的话，他来历不明，万一死在我们这里，对我们百乐门的声誉也会有影响的。”
“先去找大夫。余下来的事情我自会安排。”霍震霆将两道浓眉紧紧地簇了起来。
（本章完）
第97章 新梦黯（一）
王经理将洋医院的大夫请了来。大夫看过他之后说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引起了昏迷，全身有多处挫伤，但是不是太严重，只要多加静养，按时服药就可以了。
王经理拿着药方，满脸疑惑地对霍震霆说道：“霍老板，难道我们还要收留他在这里吗？”
“你先去医院拿药，顺便找一床被子给他盖上。稍后再拿点吃的东西给他。”霍震霆沉沉地吟了一会儿说道。“你说他现在这副样子，怎么让他走。”
“可是万一他是地下党之类的人，那可怎么办？”王经理急着说。
霍震霆抿了一下嘴：“照我说的办。有什么事我一力负责！”
王经理只得照办。
霍震霆走了进去，看到一个穿绿绸旗袍的女子伏在窗口。他抿嘴一笑，放低了脚步声，蹑手蹑脚地从她的背后走过去，一只手揽在她的右肩上。
“吓我一跳。”圆圆扭过头来，嘻嘻地一笑。随即鼓起嘴巴说道，“你上哪里去了？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
“好久有多久？”他注视着她两排浓密乌黑的长睫毛，眨了一眨眼睛说道，“有一辈子那么久吗？”
“你又逗我。”她的手伸得好长，才够得到他的肩膀。
他看到她白腻的手腕上匝着一只金手镯子，便笑着捏了一把她的手道：“我今天想到一个法子来补偿你。”
“真的吗？”她眼睛登时清亮起来，遂又用怡悦的口吻说，“你要怎么样补偿我。”
他见她面色微红的俏模样，便微微地笑了一笑，立在办公桌前，将桌上乱七八摊的文件拢了一拢，叠得齐整，又抬起头来朝她深深地一睨：“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里？”她被他牵着一路走着。
他闻得到她身上清甜的味道，俯身在她红菱似的小嘴上啄了一口：“跟我来就知道了。”
霍震霆将她一直带到自己的家门口。
“你怎么闷声不响地就带我来这里？”她神色俱丧，忙掉头就走。
“你别走啊。”他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衣袖子。
她的两只眼睛盯着面前紧闭的大门，生怕它会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你怎么能带我来这里？”她惊惧地说，“难道今天你们家只有你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他看着她发笑道，“我要带你来见我爹娘。”
“那怎么可以？”她露出惊异的神色，慌慌张张地理了理鬓发。“我都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你爹娘是不是喜欢我，我心里都没有底。你怎么能贸贸然地带我来？”
“我们不是都商量好要订婚了吗？”他凑近她说道。
“你只不过是约略地提了一下。况且都没有正式跟我商量过。我以为那只是你说着玩玩的……”她惊诧地说道。
他板起了脸：“我怎么会随便地说一说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要嫁给我吗？”
她见他的面色沉寂下来，便柔声缓气地说：“我是有想过。可是你今天这么突然，我完全没有准备啊。”
“你要准备什么？”他又笑了一笑，那深邃幽黑的眸子里更显得发亮了。“走吧，早也要见晚也要见，反正你是躲不掉的了。择日不如撞日。别怕，有我在呢。”说罢他将大门擂得咚咚响。她一时阻挠不了，又想挣脱他，不由得将那粉白的脸挣得通红。
这时景雯已经走出来开门了，见到门口纠缠的两个人，怔了一怔。
“大少爷，你回来了。正好赶上吃饭时间了。”
“我爹跟我娘都在吧。”
“嗯，是的，都等着您回来吃饭呢。这位是——”
“喔，这位是郑小姐。”
圆圆早已羞得满脸通红，见景雯长得慈眉善目的便稍稍恢复笃定：“叫我圆圆就行了。”
“喔，圆圆。”景雯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对于这个初次见面的女子，她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
霍亭青与李子叶，还有亭亭正围着桌子吃饭。
冷不防地听到他们纷乱的脚步声，还是李子叶率先抬起头来发现了他们两人。
“爹，娘。”霍震霆已拉着圆圆走到了他们面前。
霍亭青见到圆圆，在心里震惊极了。眼前的这位姑娘她已经见过一次，而在震楠的口中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然而这位含着笑略显羞涩地垂着头的姑娘被霍震霆出其不意地带来同她见面，她此刻的心情也同圆圆一样，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伯父，伯母。”圆圆脆生生地叫着。
“哦，圆圆是吧，坐，快坐下。景雯，给圆圆添一双碗筷。”李子叶先是一怔，既而却满面笑容地招呼她坐下。
“圆姐姐。”亭亭伶俐地叫道。
“这是我妹妹亭亭。”霍震霆道。
霍亭青两只眼睛只管注视着桌子上的菜，搛起一块肉夹到亭亭的碗里：“你这丫头嘴巴可真甜。以前叫你的菀姐姐也叫的这样子地甜。”
听到何菀儿的名字，霍亭霆的心头有一阵奇异的感触。
“你是郑四方的干女儿吧。”霍亭青猛地抬起眼对她说道，故意将干女儿几个字咬的很重，见圆圆怯怯地点了一下头，便又说下去：“你虽然是第一次正式地来我们家，我对你可不陌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