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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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雪-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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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其实是多么廉价的东西呀!无论这愧疚是对永远不会低头的母亲,或是另一个香消玉殒的柔弱女子,又或者是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女孩,抑或是站在这里似乎没有受到丝毫损失的她。
其实,都没有丝毫用处。

如果你要离开,那,就这样吧……

千鹤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她确实是来看看这个“妹妹”的,不是么?

已经看过了,也就算了。

千鹤转身想要离开,但是却被男人喊住,“千鹤,可以坐下来聊一会吗?”他有些恳求地看着她,“我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你了。”停了一停,他又急急地说,“虽然你并没有随我姓,但是你是我的女儿不是吗?”那种迫切的语气,似乎生怕千鹤会拒绝。

两个多月……么?千鹤微微低头,这个男人的行为无疑是狠狠抽了北野家一个耳光,他让他们颜面扫地,他们自然也不会令他好过。

千鹤注意到,他穿着的西服,袖口内里已经磨出了破口。

“……走吧,爸爸。”

男人眼里闪过惊喜,“千鹤,是真的吗?你肯叫我了,你不怪爸爸……”

“您本来就是我的爸爸。”千鹤语气并不生硬,相反很是柔和,“医院斜对面有一间咖啡厅,我们去那里坐坐吧!”

她果然缺乏母亲那种激烈的感情,无论爱或者恨。

千鹤回过神来,看见自己面前已经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卡布奇诺,她浅啜了一口,太甜了。

“千鹤,你,还好吗?”黑川英明有些激动地看着自己的大女儿,“爸爸真的很想念你。”
“还不错。”千鹤一口口地啜着热饮,“离婚的第二天,妈妈就去了欧洲。我转到立海大读书,同学都很好。我打算下星期给自己买个平板电脑。”她随口说着一些生活琐事,态度很平常。

她看得出,男人的关心是出自真心的。黑川英明虽然有些优柔,但这种性格也注定了他不是一个狠得下心的男人。说起来,为了那个死去的女人,坚持和北野家的千金离婚,应该算是他这辈子所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吧?


千鹤有些惘然,这个男人并不是不爱他的妻子和女儿,只是他承担不起那个柔弱的女人用十年无怨无悔的青春,还有那一地洒落的鲜血所谱写的爱情,更何况,还有一个已经成为植物人的女儿。
而且,母亲这种强势得揉不下沙子的性格,应该也是他逃离的一部分原因。

“爸爸,”千鹤放下杯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千鹤说吧。”

千鹤觉得这个问题很有一种小孩子要不到糖果赌气的意味,但是她还是决定认真地问一遍,“您是喜欢我更多一点,还是黑川雪羽?”

黑川英明噎住了,半晌,他脸上露出挣扎而悲伤的神情,“千鹤……”年过不惑的男人眼角有泪光闪动,“爸爸……对不起你……”

我就知道。千鹤在心里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温柔多情,但是自私软弱,承担不起太多太激烈的东西。

千鹤觉得,此刻的自己居高临下,曾经熟悉的父亲陌生成一个软弱落魄的中年男人,被她一点一滴地剖析开,所有的软弱逃避,羞恼愧疚,都在她的眼中一览无余。

在这种认知下,所有激烈的爱或者恨,都显得平淡无力。

千鹤心中有一种陌生与淡漠浮上来,但是语气却越发柔和,“爸爸还记得我们家附近公园里的秋千吗?小时候,千鹤最喜欢爸爸推着我荡秋千了。”

“千鹤……”黑川英明喃喃地叫她的名字。

“那个秋千其实很破旧了,有一次我还差点摔下来了,爸爸找了一块木板,把秋千修好了,还在侧边钉上了一朵木头雕的小花,那时候,我就想,爸爸真厉害,什么都会呢!”千鹤用仿若回忆的语气慢慢地说着。

黑川英明对他的妻子和岳家,一直怀着某种自卑,他总是竭力使自己更像上流社会的人,以免被嘲笑,但是骨子里,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木匠的孩子,只是好运地娶了公主。
其实木匠和王子,真正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很多人认识不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有这种观念上的差异造成的悲剧。

“千鹤……”男人的语调带着哽咽。

千鹤知道他在乎什么,比起他几乎没有见过面的黑川雪羽,她才是和他相处十三年的女儿,在他眼里,一点一点的,从一个小婴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也曾有过穿着粉红色的公主裙,拉着他的手指,糯糯地叫“爸爸”的时候啊!
而黑川雪羽,更像是一种愧疚和责任。是的,责任,使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弱小的妻女需要的丈夫和父亲那样的责任。

这种感觉,是千鹤母女都无法给予他的。

所以,他选择了那个死去的女人,选择了成为植物人的小女儿。

他以为,这样,叫做担当。

“说这么多干什么呢?”千鹤揉了揉眼睛,粲然一笑,“爸爸,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太晚小林管家会不高兴的。”

“喔……”仿佛被人从美好的回忆中粗暴地拽出,黑川英明的神情还有些恍惚,“爸爸送你。”
“不,这会给您带来麻烦的。”千鹤一点一点的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然后抬头,微笑,“我自己坐车回去了。”

黑川英明尴尬地笑,“千鹤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千鹤最后冲他挥挥手,走上了电车。

有时候,我们经常会被感情迷惑,深陷到不可自拔,但是,剥除了那些或温情或痴恨的面纱,我们会发现,其实,不过尔尔。

所以,爸爸,我一定会记得你,记得你对我的爱,也记得你的抛弃,它们一左一右,平等地成为——过去。





 
12 优秀的少年?  

 “祖父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和式的书房,纸门并没有完全拉上,千鹤跪在门前,双手交叠,轻声问。
“砰!啪!”书房里忽然发出了宛如重物落地的声音,千鹤吃了一惊,飞快地拉开了纸门。

“……”

她亲爱的外公,年过六旬的北野先生正以面朝下的姿势在地上摆成一个“大”字。

千鹤什么也没说,默默退回原地,拉上了门。

屋子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然后归于沉寂。

千鹤再次语气严肃地发问,“祖父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一声轻咳,北野先生的声音从纸门内传出来,“进来吧。”

凌乱的纸张洒了一地,千鹤跪坐在榻榻米上,她穿着雨打芭蕉的和服,裙角正压住半张撕破的照片。

北野勇信咳嗽了一声,“千鹤,你的母亲打过电话。”

“嗯。”千鹤淡淡地应了一声,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

“……”北野勇信审视着外孙女,她好像比上次看到时消瘦了些,只是身上某些气质发生了变化——变得更像他的女儿,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他最宠爱也最任性的小女儿。

这段时间,千鹤这孩子也受苦了。

他再次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千鹤,关于你的婚事……”

和北野瞳说一不二的任性张扬不同,他这个孙女,在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安静乖巧。
只是阿瞳一直都太惯着千鹤了。北野勇信想,如果他的妻子不曾早逝,有机会培养这个孙女的话,千鹤一定能成为比她母亲更加出色的仕女。

“你的母亲说,让我不要插手。”

“嗯?”千鹤微微地抬起头,略有几分诧异,但是并不十分惊讶,仿佛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北野勇信苦笑了一下,“你被你的妈妈惯坏了。”

千鹤露出了一点点微笑,神情显得有些天真,“因为妈妈就是妈妈呀!”
“她也是你的前车之鉴。”北野勇信严肃地说,“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只会带来恶果。”
“虽然答应了你的母亲,但是作为你的爷爷,我还是认为,你应该好好考虑。”北野勇信伸出手,抚摸外孙女的头发,“我不希望你重蹈她的覆辙。”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吧?”千鹤微微抬了抬眼睛,“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呢?”
“多认识一些优秀的孩子,总是不错的。”北野勇信忽然有些怅然,“明天晚上,你好好准备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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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一间安静的和室里,青竹的帘子半卷,可以看见外面院子里的庭木花石。
这间屋子里除了一张榻榻米别无他物,千鹤倚着高高低低的软枕,左手的袖子在榻上铺平,上面摊放着一卷《源氏物语》,银蓝色的长发铺陈垂泻,和那身雨打芭蕉的和服相互映照。
她现在的姿态,让人想起平安时代的贵族少女。

忽然,纸门被拉开了,千鹤循声望去,开门的人反而吃了一惊,“非常抱歉!”穿着黑色和服的少年迅速地低下头。

千鹤觉得有些面熟,再多看一眼,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喔,是真田君啊!”

身着黑色和服,神情严肃的少年显然没有认出她来。

“我是北野千鹤,北野先生的外孙女。”千鹤推开书,“我也是立海大的学生,和真田君是同学。”

真田弦一郎,网球部的副部长,性格严肃认真。千鹤不止一次听幸村提过,其人也远远地看过一眼,对这个外表成熟的少年印象颇深。

“真田君是第一次来我家吗?以前都没有见过。”

“是的,我是随着家祖父来拜访北野先生的,”真田说,“只是,在这里迷路了。”
“想必令祖父正在书房里和家祖谈话,”千鹤起身,“我带真田君去吧!”

少女和少年一前一后地走着,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千鹤的脚步很轻盈,穿着木屐走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同样穿着木屐的真田,居然也走得无声无息。

一路静默,到了一间屋子前,千鹤停下了脚步,“呐,就是那里,我就不过去了,真田君,您请便。”

“谢谢。”黑脸的少年严肃地道谢。

千鹤穿过木桥,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呃,这就是祖父所说的“优秀的少年”吗?

她对真田弦一郎颇有耳闻,据说是个极认真自律的人,除了网球水平高超,在传统的书法和剑道上造诣也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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