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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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点翠-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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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出洋相,他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年轻的货车司机“白头翁”抢先发言,兴致勃勃他涨红了脸蛋,他迫不及待地告诉“老娘舅”说:“囡囡娘舅啊,您可万万也想不到的。你们家囡囡噢,不战而胜!”
“不战而胜?”娘舅看看“白头翁”,转而又望望身旁低头不语,偷偷发笑的外甥,他不解地轻声追问:“怎么回事?不是说‘决斗’吗?结果,你没跟那小子‘飙’车?”
“‘飙’车?哈哈。”金师傅忍不住仰面朝天“哈哈”大笑,激动地挥舞结实的双臂,他向娘舅比划着解释,说:“谁敢哪。一看到咱们囡囡的车,乖乖,那‘小兔崽子’掉转车头火速开溜,闪得那叫一个快!”话音未落,女孩仰起小脸,冲着娘舅骄傲地说道:“‘阿拉’囡囡那辆,名字叫做‘幸福’的大货车!”
“哇啊,囡囡你居然?魔鬼啊魔鬼,你这家伙果然天生魔鬼,‘花神’不曾看错。”娘舅瞠目结舌,“噌”一下高高扬起那双美化得纤细的眉毛,它们看似就要启程飞翔。
哄堂大笑随之而起,喧闹声愈演愈烈,悠悠飘荡在白色天花板的下方。热腾腾的茶话会立时开场,茶水和酒水轮番上阵,各色点心和佳肴花样翻新,让人目不暇接。娘舅春风满面,他忙前跑后殷勤替外甥张罗“庆功宴”,几道压箱底的“招牌菜”让人拍案叫绝。“虫子”们吃得津津有味,桌面上很快杯盘狼藉,美味香喷喷的气味恰似罗网笼罩,驾车人一个个略带醉意渐渐招架不住,仍然意犹未尽,他们就这样一直闹腾到夕阳西下方才依依惜别。
玫瑰色的霞光浓烈殷红,透过木格子的花窗,懒洋洋地爬进茶楼,一路上随意洒落星星点点的温暖光影。娘舅一如既往埋头苦干,手中提溜那件编织过半的红色毛衣,他情同提溜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心中有鬼,坐立不安,他不得不频频探头探脑张望店堂深处,那对如意且缠绵的“魔鬼”影子。嘿嘿,“魔鬼外甥”和“魔鬼花神”,幸福小镇成双作对的“魔鬼冤家”,他们正傻乎乎摆弄那些叫做“玫瑰”的破花呢,他望着他们顿时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浅薄的人,一种天生没什么用的丑陋东西,天生秃毛且无羽的奇特禽兽,如同某种变异昆虫的下贱货色,时间长河中偶然登台亮相的悲剧角色,一天到晚怀抱虚无缥缈的梦想,可叹人类天生不能飞翔,可恨他们总是高高飞翔在梦的天空下,无翼而翔的人类简直美极了。万物之灵,春梦不醒,沉醉不醒的春梦等同于一场噩梦,人类天生迷恋做梦这件事,他们每每在梦中醉生梦死。
咬牙切齿暗自咒骂,恨不能亲手杀死人世间所有“幸福的虫子”,娘舅先生越想越感慨万端,煞白的脸色一如凝霜覆雪,他不屑地歪歪嘴巴,他那眯缝的眼睛显得十分狡猾。他是过来人,一路走来老早红尘看破,骨子里依旧迷恋红尘往事。自古风月无涯,他仿佛瞬间惊蛰,落花流水的梦境尽管新旧不一,春天的美梦到头来总归“落花流水”,他对此看得一清二楚。有梦如同拥有翅膀,梦想的翅膀可遇不可求,他不由得心生妒意,简直就是妒恨难平。唉,为梦悲辛,辗转反侧,又有谁知道?
正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刚巧瞟见吧台上,女孩随手丢下的一只蓝印花布的布包。想也不用细想,娘舅十分自然地一伸手,就把花布包牢牢抓在手中。男人的卧室,女人的手提包。人,生来就没有什么个人秘密,每个人都是戏台上丢人现眼的匆匆过客,他一向这么认为。既然“女的”已经对“男的”进行了一次彻彻底底的“大扫除”,那么现在么,嗅觉灵敏的“老娘舅”就要在“窝里厢”充当私家侦探。他迅速卷卷衣袖,使劲儿抹抹鼻子尖上的冷汗珠子,他随即信心百倍。此时此刻,他要替他的“傻瓜蛋外甥”主持公道,他要对“大扫除”这种事情来个“两头摆摆平”。
目光如炬,寒光闪闪,他轻手轻脚打开女孩子的花布包,他真恨不得一头钻进去,一举捕获蛛丝马迹,他要以此打碎外甥囡囡的梦。“老娘舅”这里忙得一塌糊涂,外甥那里同样一塌糊涂地忙碌,不同的战线,相同的热火朝天,“窝里厢”渐渐逼近落花流水的不堪境地。
一枝紧接着一枝,他用剪刀细心清理玫瑰那些尖利可怕的花刺,直到花枝光洁溜溜,方才放心地交还给她。一枝紧接着一枝,她仔细摘掉那些衰败破碎的花瓣和叶片,方才小心翼翼插入玻璃花瓶。红红的玫瑰花枝,默默在两人手中传递,此刻被默默传递的,还有玫瑰浮动的诱人馨香。大男人囡囡和女孩子胡湖,两个人相视无语,身心深陷馨香的罗网,怦然心动时刻,彼此却是声色不动。
心跳得仿佛是“幸福之车”的发动机,他难耐胸中那股子奔驰俨然飞翔的激情。低下头,他替心爱的“花神”,小心翼翼擦去鼻尖上晶莹如同雨滴的汗珠子,料不到人家却恼了,她轻轻地推开他。因为她看见,他的娘舅呀,鬼头鬼脑从吧台后面挺身而出。他十分辛苦地伸长脖子,一双手臂翅膀一样悬浮在半空,灵活晃动雪白的手指头,“老娘舅”正在大力且无声地召唤他的外甥呢,她焉能对此视而不见?
“囡囡、囡囡你快来,不好啦,‘窝里厢’出事啦,大事不好!啊哟,我的老天爷啊?”娘舅竭力压低嗓门,神情变得神乎其神,他的腔调万分紧张,他的表情好似瞬间天塌地陷了一般。他用双手强拽他的外甥囡囡,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地嘀咕,他那些“嘀咕”宛如骤然降临的毛毛雨。稀里糊涂的外甥一路迟疑,他默默跟随他的娘舅走,莫名地担心,他担心自己是否会再一次沉入湖底,从此以后沉醉不起。他给他吃“药”,可不是头一回。
两个人疾步匆匆如影随形,先后闪身躲进吧台阴影下。外甥囡囡一脸迷茫,不晓得他这位“门槛儿”很精的“老娘舅”,又要翻出什么新花样折磨人。眼下他只得耷拉脑袋垂手而立,耐心听他老人家的教导,在他看来情形如同兵临城下,他随时随地准备奋起反抗他的欺压。
“老娘舅”自信满满,从容不迫,他显得一点儿也不着急。一张脸似笑非笑,阴晴不定看似容光焕发,娘舅这样子真让外甥胆战心惊。故意支吾好半天,他才对外甥囡囡如实相告,他对他如此这般说道:“这、这、这可真是的,叫我‘老人家’怎么说才好呢?‘老娘舅’我噢,今儿是为了你,才肯放下身段,挺身而出的,为了亲人索性就豁出去啦。囡囡哇,‘阿拉’只是顺手儿,刚巧翻了翻‘小朋友’的花布包。”
“娘舅你?!”他简直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话,吃惊地瞪着娘舅,顷刻之间他已然火冒三丈。外甥囡囡张大嘴巴,穷凶极恶面对他的“封建家长”,他那样子好似要一口吞下他方才能够解气哩。
进攻的娘舅,他倒是沉得住气,一言不发察颜观色,外甥的恼怒在他意料之中,他平心静气地旁观伺机而动。他看看他这个样子,反倒见怪了。他很是委曲,娇滴滴地为他自己申辩:“嗯,嗯,瞧你这眼神?横竖横,囡囡你的卧室,不是也被她顺手‘翻了翻’,对不对?天地良心,这下子么,你们俩就算扯平啦,对不对?再说,那‘花神’的‘包包’就放在我鼻子下面嘛,又不是……我这也是关心她嘛,哼!”这样的话说到后来,娘舅居然还理直气壮“哼”了一声,并且还在身高马大的外甥面前,故意挺直他那细细的腰杆子。
干了坏事,他不示弱,反而示威?娘舅这个坏东西。外甥囡囡很沮丧,他对此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只得冷冰冰地望着一家之长,三缄其口,结果他竟然无言以对。
当面炮轰外甥,他居然不吭声丝毫不曾抵抗,娘舅暗暗地提起胆子,略微轧轧苗头,他索性厚着脸皮豁出去了。他一板一眼,细语柔声地对他说道:“这是在她‘包包’里找到的。囡囡啊,你看看,你看看嘛?”他一边说,一边摊开手掌给他瞧。他那种卖关子的神情,丝毫掩藏不住得意之色,好像是在变戏法。他把摊开的手掌,殷勤周到地一路上推送过去,大大方方展示在外甥眼面前,他还生怕人家看不清楚。
囡囡眼睁睁望着渐行渐近的白皙手掌,忽然想起那一日,蜻蜓冥界的小木屋里,老茶人步步紧逼而来的大碗茶。奇异的馨香,在他喝茶以前,不由分说已然侵入躯壳,活生生逼走他的魂灵。馨香在喝茶以后,紧紧束缚他的身心,久久地挥之不去,魂牵梦萦,若隐若现,他在馨香的罗网深处垂死挣扎,直到如今。这时候他忽然闻到那样的馨香,人恍若失去重量感,心也轻飘飘的,“茶瘾”令他欲罢不能,他根本身不由己。那些馨香呀,仿佛是梦中的味道,他疑心恐惧逼迫他白日做梦,他的灵魂恰似蜻蜓,时时刻刻梦想从此岸起飞,他试图以此逃避严酷的现实。
他感觉胃里翻江倒海,阵阵刺痛越来越难以抗拒,仿佛正被无数玫瑰的花刺起起落落猛扎。因为他看见,在娘舅的手心里,躺着一条蓝白相间的透明玻璃纸袋。五只小小的“玻璃袋袋”彼此连成一排,那些粉色的安全套,看得他面红耳赤,刹那间心烦意乱。他感觉透不过气,真想立即冲出门外,他渴望大口、大口呼吸那些从湖面上吹来的冷风。
见外甥囡囡脸色阴霾,他把头垂得那样低,沉默不语,他仿佛伤心难过得痛不欲生。娘舅暗自幸灾乐祸,心头一热,不禁喜上眉梢。俄顷,经过一番细致的掂量,他逐渐掌握进攻火候。乘胜前进,他试探着又从嘴巴里面滑出一句话,那么样的细语柔声,让人听着像是轻描淡写,只是随口说说的,其实是清清楚楚向外甥最终挑明要害,娘舅颤悠悠小声说道:“您瞧哇,这还用掉了两只呢。”
“老娘舅”最后滑出口的这几个字,简明,扼要,准确无误地掐中命脉,情同对女孩的一次无情绝杀。
幕后黑手蠢蠢欲动,娘舅运筹帷幄,雪白的“天空”下,战争无可挽回,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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