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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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点翠-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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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套瓷质的餐具,洁白如雪,摆放在宽大的乌漆桌面上,星罗棋布,各司其职,俨如一颗颗任人摆布的棋子。女孩凝神呆望它们,每一件都很别致,每一件都很可爱,雪白的光芒深深诱惑她,她快要忘记喝牛奶了。
“胡湖啊,快点吃。牛奶要凉啦,嗯。”娘舅热心招呼她吃早餐,满足地狠狠咬下一口油条,细细地嚼着,他用心品味,同时也细细盘算他那些深藏于心,不吐不痛快的“悄悄话”。那些话等同于“鬼话”,他在漫漫长夜悉心酝酿,恐怕不能放在阳光下,尤其是讲给女孩子听。
阳光照亮他的面庞,他那白皙的肤色,看似晶莹又透明,一如凝霜覆雪,黑眼睛目光如炬。他埋头咀嚼,慢吞吞整理事情的头绪,迅速拿下“鬼主意”。临了,他神态自若,笃定地打开尘封已久的话匣子,他煞有介事地向她提出建议:“好姑娘,‘阿拉’外甥囡囡的卧室如此不堪入目,横竖被你扫荡过了。一地狼藉,事实确凿,既然他原形毕露,不妨听一听‘老娘舅’,彻底揭露‘囡囡’这家伙的老底,好不好?”
女孩闻讯微微一笑,起劲地冲着“老娘舅”连连点头,马上乖乖地捧起杯子,大口、大口喝牛奶,表示她愿意积极配合他的谈话。她有滋有味地抿着白花花的嘴唇,睁大眼睛,全神贯注,期待地盯住“老娘舅”的亮眼睛。
博得女孩子的关注,娘舅难免神采飞扬,他的眼睛更加炯炯有神。他尽量表现得四平八稳,自然而然端起了家长的“臭架子”,他不紧不慢地告诉女孩,说:“外甥囡囡他这个人么,爱过瘾!唉哟,整天都是‘烟烟酒酒、酒酒烟烟’的。”
餐桌仿佛古戏台,洁白餐具的“布景”别具特色,她仿佛隔着桌子看白戏,女孩子双手托住下巴,看着娘舅从容翘起兰花指,细心地把油条撕成一段、一段的,他把它们丢进空荡荡的白瓷盆子。他干得悠然自得,十分过瘾,挨个儿吸吮他那些油腻腻的手指头,然后摇头晃脑起来,他像是猛然坠落某段往事的回忆,他的眼睛好似深不可测的容器,顿时涌现白茫茫的雾气。她猜测,在他心底深处,或许纠结无数沉甸甸的谜团,长久以来都不曾解开,他在等待“有缘人”的倾听,她为此得以荣幸品尝他“窝里厢”的绝色好茶。
“事情么,总得从头说起呀,是不是?”娘舅微微皱眉,轻声说道:“我们家外甥囡囡,打小就爱读书,他天生是块学习文化的好材料。唉,我那可怜的‘老姐姐’,死得太早啦,丢下这么个小小的孤儿,小小的!囡囡小时候,又瘦,又小,是个‘皮包骨’。哪里想到,会被我养活得又高又大哇。喔哟,囡囡还是个遗腹子,无依无傍的小可怜儿,是我这个当‘老娘舅’的好心肠,一手培养他,做人难哪。想想看,我为他吃了多多少少的苦头哟?”他以抑扬顿挫的调子,尽可能生动形象,向女孩子当场揭发他外甥的陈年旧账,“老娘舅”果然是个角色。
“往事如烟,不堪回首。”满面愁容,他连连摇头叹息,他看了一眼神情乖巧的女孩子,不禁苦笑道:“呵呵,‘阿拉’囡囡很懂事的,他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乖巧孩子,左邻右舍,都夸他比女孩儿还要乖。问题就出在这儿,他太‘乖’了。听我慢慢告诉你噢。那一年他十八岁,高大漂亮,哇啊,金子般的美好年华。囡囡他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考取梦寐以求的高等学府,惊喜吧?!”
小瓷碗热气腾腾,清香扑鼻,粥汤雪白,米粒晶莹,混杂星星点点翠绿鲜艳的碎菜叶儿,娘舅拿手的“点翠菜粥”诱人开胃。他谈兴犹浓,她生怕惊扰他的雅性,她轻手轻脚抓起一把小白勺子,慢吞吞地舀粥汤喝。女孩神情专注,竖起耳朵,用心仔细听,唯恐遗漏“老娘舅”所说的话。她隐约觉察,他老人家正在喷洒“杀虫剂”。
“女朋友,给了我们家囡囡一个更大的惊喜,‘嘭’——她怀孕啦,哈哈,这可怎么办呢?”娘舅的神情忽然变得冷酷和阴森,他故意压低嗓门,万分神秘地询问女孩子,却并不等到人家回答,抢先一步意味深长地尖叫嚷嚷:“啊!结婚吧,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男人总要有担当,不是吗?尤其囡囡这种‘傻瓜蛋东西’,他做男人,做得太乖啦。从古到今,我见得多啦,没有谁会像他那样子做‘人’。”说罢,他恶狠狠抓起一只盛满鲜橙汁的玻璃瓶子,仰起脖子,一路上“咕嘟咕嘟”猛灌,他如此奋勇猛灌的劲头儿,倒像是他的肠胃着火似的。
娘舅宛若从噩梦惊醒,匆忙放下喝得空荡荡的玻璃瓶子,浑身瘫软在藤条编织的椅子深处,“呼哧、呼哧”喘粗气,他活像一只盛满沸水的茶壶。黯淡的神色缓缓消失,他用力擦拭湿乎乎的嘴巴,瞪大眼睛,呆望对面始终凝神不语的女孩子,仿佛她是从天而降的陌路人。他倾诉的往事,挥舞白闪闪记忆的翅膀,“呼啦啦”扑面而来,她茫茫然不知所措,她的躯壳仿佛被强行灌注的杯具,灵魂刹那间遭遇残酷挤压,仓皇出逃,她顿感魂飞天外。
“花神呀花神,戏如人生,多少好男儿梦绕魂牵?”他断断续续哀声呢喃,软绵绵的身子骨儿在藤椅子深处瑟缩,“老娘舅”活像是大病初愈,温故而知新,他魂不守舍。可怜的家长重温旧梦,依旧痛惜得欲哭无泪,而她倾听以后感同身受。一局棋,下到这个份上,硝烟弥漫,棋逢对手,他们俩旗鼓相当。
过了好半天,他轻轻叹息,继续对她低声说道:“‘戏瘾’催命,人生总是,落花,流水,覆水难收哪,可怜我们家囡囡就这么完蛋啦。远大的理想,破灭了。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馨香娇艳的如花女人,花神?胡湖啊,我认为,你不会再笑话,我给囡囡取的乳名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男人也是很无奈的,男人同样孤苦无助,男人天生脆弱。许多时候,男人们也是和女孩儿一样的单纯,天真,可爱,乖巧,‘囡囡’一般多愁善感,呵呵,只要男人遇见他那个命定中的‘花神’,准保魂飞魄散,没有好下场。有些事情,说起来伤心得足以滑稽可笑,唯有经历过才会懂得,对吧?”
胡湖平静一如湖水,声色不动,她狡猾得仿佛一个观棋不语的局外人。她晓得,此时此刻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让一位伤心脆弱的好心人,心碎。“老娘舅”那一声声懊恼的哀叹,让她顿生怜悯。她理解他发自肺腑,为他外甥囡囡的遭遇,一如既往地深感惋惜。她也想象得到,他多年以来,真的是为外甥伤透心,也操碎了心。
明亮的眼睛,饱含情意,女孩始终注视着这位可敬的“老娘舅”,她认认真真听他说话,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凑近餐具,她用小白勺子舀汤喝,一下,一下,再一下,同时她也把娘舅所说的每一个字,“一下、一下、再一下”地扎扎实实铲进心底,小心翼翼深埋,她把回忆仔细收藏。只等往后瞅准时机,她也好把这笔丰厚的旧账翻腾出来,跟大男人囡囡当面较量,一举打垮、镇压并且占领他,兵临城下时候,她料想他会未战先降。她以为,她才是他命定的“花神”,她和他本是在路上“百年一遇的有缘人”,这些可是“窝里厢老娘舅”所说的话,囡囡他应该听家长的话。
娘舅眯缝着眼睛,若有所思,暗自评估战果,他小心翼翼打量人家女孩子的一举一动,捕捉思想下意识流露在外面的蛛丝马迹。瞧她呀,正用小白勺子,一下紧接着一下地舀粥汤喝呢,那么样乖巧的神情模样,真正是意味深长哩。他看明白了,心知肚明,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见她始终没有答腔,“老娘舅”舔了舔干渴的嘴唇,乘胜追击,他细语柔声继续对她说道:“胡湖呀,你怎么也猜不到的。囡囡这个‘巨大的惊喜’呀,至此还没完呢。”
“哦。”女孩子忍不住张大嘴巴,有些吃惊地瞪着很善于卖关子的“老娘舅”,悬心的时刻,她手中的小白勺子掉落在碗里,浓浓的粥汤洁白如雪,它像一条小船在白色中慢慢下沉。莫名地心慌意乱,她开始为囡囡曾经的命运操心牵挂,她恍若深陷白日梦境,白色恐怖的回忆将她一口吞没,而她竟然不战而降。
“两年以后噢,”他略微提高嗓门,眉飞色舞地述说:“有一天,女人和小孩子突然都不见了。消失了?‘窝里厢’活见鬼!哼哼,反正就是无影无踪了。”娘舅的故事说到精彩地方,稍稍停顿,他专注地观察女孩子眼中悄然流露的惊异神情,他然后神神秘秘地低声反问:“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胡湖,你猜猜看?想不到?唉,是女人领着牙牙学语的小孩子,偷偷摸摸跑掉啦。临了,她抛弃了他,啊呀,我的天哪?”
电热水壶突然尖声哀叫,这些特别的汽笛声,故意被设计得拖长尾音,以便能够接二连三地不断鸣响,粗暴打断了娘舅兴致勃勃的陈述。她大感意外,他居然从椅子里飞身跃起,“老娘舅”灵猫般的敏捷,一路上连跳带蹦,猛扑过去一把拔掉水壶的电插头。
呆呆望着粥碗里,那把被白色淹没的小勺子,她觉得眼皮子直往下垂,一颗心沉甸甸的,仿佛也随之在雪白中无奈沉没。头晕目眩她深陷白日梦境,她梦见店堂雪白的天花板下方,纷纷扬扬雪花飞舞,莫名的寒意,咄咄逼人。她感觉越来越困倦,身子骨儿越来越绵软无力,手和脚轻飘飘的,她恍若悬浮在一个白色的空间,不上也不下,那些流逝的时光似乎对她没有意义。睡意惺忪时候,头脑糊里糊涂,她十分可笑地担心自己,是否会忽然化身蜻蜓,不上不下地停留在现实世界,当场吓倒囡囡的“老娘舅”?
片刻的恍惚,稍纵即逝,仍然让她不得不怀疑,她是否尚能够驾驭躯壳、灵魂和生活?以前做过的事情,她也常常后悔,埋怨自己对待生活太过激情,她难免有些孩子气,恐怕她也是这样对待驾车人囡囡的吧?看看桌面上,那些雪白的餐具和杯具,它们果真像极了湖畔草地的积雪,洁白底下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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