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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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点翠-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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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舅心中有数,忍不住窃笑,他也不抵抗,选择驯服地退出,体面收场。外甥深更半夜出尽洋相,他已经心满意足。好似顺水推舟,这位堂堂的“点翠茶局大掌柜”,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阴影里。
“胡湖呀?”囡囡小声问,一颗心起伏不定,弄得他欲言又止。他局促不安,站在冷飕飕的门洞前面,温和地望着暖融融被窝里的“花神”。飞雪的《牡丹亭》之夜,果然让他一夜难眠。
“驾车人,可不可以请您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搭了你的车,你不是送我回学校的吗?难道我的学校,是在你的被窝里?我不是在做梦吧?!”她温柔地询问他,一句紧接着一句步步逼迫得紧,一声声犹如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她忽然态度坚决地对他大声下命令:“囡囡,无论如何,我不要呆在‘虫子窝’里。太可怕了。我要马上回学校。请您让我再搭一次车。”
“好!”囡囡闻讯大叫了一声。
他完完全全听得懂,“花神”话里话外深藏的含意,含意相当深刻,令他当场一败涂地。他健康而又强壮,面对她完全束手无策,灵魂在躯壳深处垂死挣扎,他望着她切齿又咬牙,他殷勤地连连点头应允,说:“好的、好的,没问题。我开车,你搭车,真是太好了。可是我得穿件外套,因为下雪了。天怪冷的,现在是一天里最黑暗的时刻。那么你,等我?求您啦。”临了,他还细语柔声请求她。女孩子微微一笑,乖乖地点了点头,在他看起来,她的神情像极了一只温柔甜美的“坏蛋猫咪”。
无比慌张,大男人囡囡竟然魂不守舍,他冲进他“老娘舅”的卧室,慌里慌张地脱下那身洁白的毛巾浴袍,慌里慌张地套上黑色绒衣,慌里慌张地伸腿穿上深蓝色的牛仔裤,“呼啦”一下拉上古铜色的裤子拉链。冻得直哆嗦的光脚丫,慌里慌张地塞进鹅黄色的中帮皮鞋,慌张的家伙顾不上穿袜子。
唉哟,眼前,一个神色举指这么样慌里慌张的男子汉呀,看得娘舅不禁大摇其头,他痛惜得舍不得再骂他。“老江湖”根本用不着询问,他老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美妙结局。外甥囡囡此刻的悲惨下场,显而易见嘛。人家女孩子睡醒啦,害怕了,撒娇了,分明就是不乐意,她要连夜返回学校,呵呵。活该,囡囡他倒霉。在他捧着“花神”,再度喜滋滋踏进店门的那一刻,“一个悲剧的诞生”就明明白白列入他今晚的日程安排。
定时炸弹,迟早要爆炸,哪怕是糖衣花心的。他这个当“老娘舅”的,多么不容易呐,苦口婆心殷殷相劝,结果大败而归。早知如此,他就不战而降了。但是他总算尽到家长的责任。更不用说,他这副“好心肠”呀,老早就被他外甥当作“驴肝肺”了。一塌糊涂的外甥。想到这些顿感心酸,他倒是很高兴,看见外甥遭受人生生硬冰冷的教训,现世活报,大快人心。也许,外甥他从此后就驯服了?但愿哟。
娘舅双手枕着脑袋,舒舒服服靠在老木头的床架子上,胡乱琢磨心事,冷眼瞧着“宝贝外甥”作祟。到底忍无可忍,他还是懒洋洋翻动嘴皮子,一字一板地柔声询问:“囡囡啊,你这是干嘛吗?”
“干嘛吗?!送她回学校,咦?”反倒是外甥囡囡见怪了,他嘟嘟哝哝的,忿忿不平沉着脸,临了还恶狠狠白了“老娘舅”一眼,他这明显是外强中干。娘舅面前,他苦苦替自己支撑门面,考虑到以后他还要在家里混日子的。
“噢!”气哼哼的娘舅,回答得阴阳怪气,他存心拖长“噢”字的尾音,调子起伏婉转,回旋荡漾,十分地悦耳动听。他故意要给他那个甘于作贱自己的外甥,添加一点点难堪。他是越心疼他,就越要折磨他,越折磨他才会越来越心疼他,娘舅他这个人呀,天生就这古怪脾气。
自古从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怎么他这个外甥囡囡,为了“要命的花神”,竟然会如此这般狼狈地“落花流水”呢?难道世道变了,人心不古,男男女女的“战事”已然翻天覆地?从前啊,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想不通啦。娘舅瞠目结舌,几度欲言又止,那条饱受惊吓的魂灵头儿,一再地迟疑不决,起伏在躯壳深处辗转反侧。
人家女孩儿还在床上等着呢,他来不及系上鞋带,更加没时间跟一贯善于纠缠的“老娘舅”较真儿。他那些“鬼聪明”,此刻分明在他眼中,星星点点闪闪发亮呢,一望便知。讨厌的“鬼东西”,千万不要理睬他,这样的娘舅可不好惹,他算是怕了他啦。
智者说:“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囡囡默默祷告,他能够就此息事宁人,一走了之。但愿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夜,天亮以前,他绝不会再回家,他今天在这个家里出尽洋相,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在路上遇见什么“搭车人”。
拿稳主意,下定决心,他恶狠狠一把抓过桌子上的车钥匙,紧紧捏在手中“叮咚”狂响。匆忙低头,他慌里慌张地避开“老娘舅”的严厉逼视,慌里慌张地用手梳理头发,慌里慌张的,他疾步如飞冲出房门。娘舅恨之入骨,白了一眼他那条匆匆奔向“春天”的背影,忍不住尖叫道:“天快要亮啦!”
囡囡在自己卧室的房门口,急刹住如飞的脚步。走道里,静悄悄的,昏暗的天光如此温柔。他听见,他那急切的心跳声,越来越激烈,俨如大雨滂沱。门前地板上,搁着一盏“点翠”纸灯笼,它恐怕是“老娘舅”留下的,频频摇曳的朦胧灯火,暖意融融。他蹑手蹑脚挨近,侧耳仔细听了听,怎么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不曾听到,那些熟悉而又亲切的“嘀嘀嗒嗒”的歌唱。
一场断断续续的雨夹雪,不晓得在什么时候停了。听不见雨声,他茫然若失。迟疑片刻,他鼓起勇气,轻轻推开房门。探身进去,他努力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了望。
雪白被窝里的“花神”,睡得又香又甜。她呀,仿佛安安静静停歇在荷叶儿上的蜻蜓,娇贵又可爱,让人不忍惊扰,却也不忍离开。多么无奈呀,他耷拉脑袋,一声叹息。地上那根被拉断丢弃的灯绳,也在嘲笑小主人的痴情,它被他踩在脚下。他抬起头,雪白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明光大亮,仿佛雪地的反光,使人倍感耀眼。子夜,“花神”睡着了。这样亮的一盏灯,简直触目惊心,他真想不明白,娘舅为什么要在他的卧室,安置一盏雪亮的灯!
他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踮起脚尖,蹑手蹑脚潜入他自己的卧室。轻手轻脚,搬过椅子,颤巍巍地爬上去,小心翼翼摘下那支日光灯管,他总算为她关了灯。她又睡了,他真要谢天谢地。摸着黑,他灰溜溜退出房间,轻轻为她关上房门。
娘舅的卧室,灯亮着。竹针和毛线,彼此交织缠绵。“老娘舅”斜靠在枕头上,咬牙切齿,他拼命编织外甥囡囡的红色毛衣。在一个“天不亮”的漫长寒夜,不得不心心念念牵挂着“春天那点事儿”,满腹委屈,无处倾诉,他真恨死啦。
他是预备好了的,要彻夜等待那位“春梦不醒的夜归人”,哪怕是守望直到天明。但是他心中却替自己忿忿不平,叫苦不迭。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外甥竟然垂头丧气地突然闯进门,令他伤感之余,又大感意外。
娘舅十分奇怪地看了看他,忍不住细声细气儿地挖苦他,说:“哦?!进去,出来,再进去,又出来,进出自如,你倒蛮快活的嘛。赛神仙哟,啧啧。”
心里忐忑不安,烦着呢。外甥囡囡压根不爱搭理烦人的“活宝娘舅”,更加不关心他所说的话。耷拉脑袋,他恍若梦游的样子,随手把那根没用的日光灯管,“咣”一声丢弃在床边的桌子上。
娘舅扭脸瞧了瞧,一眼就认出,那是外甥房间的日光灯管。他老人家马上气得不行,破口大骂:“干什么?干什么!日光灯怎么惹着你啦,啊?你还预备要动手拆我‘老娘舅’的房子啦。喔哟,老天爷,真作孽,外甥凶狠如畜生啦。什么世道?唉,白白养活大了一个败家子,天生没用的蠢东西。”情到深处,“老娘舅”越骂越起劲,心潮起伏,神采飞扬。那些脱口而出的粗话,一路上伴随飞溅的唾沫星子,纷纷扬扬洒落,宛如飘洒的细小雨滴,温柔笼罩外甥囡囡。
囡囡也不吭声,尽管憋了一肚子的怨气,他也要在娘舅面前表现从容。他决心要像个英难,傲然挺立在“枪林弹雨”中,面不改色,心狂跳。他只顾埋头扒下沉甸甸的皮鞋,迅速脱下宽大的白色浴袍,光着身子,泥鳅一样飞快地滑进被窝深处。他活像一片茶叶,奋不顾身地坠落杯中,立即一沉到底,一路上都不曾挣扎抵抗。
娘舅看他那样子,不得不闭上嘴巴。心有不甘,他牢牢盯住被窝,耐心等待进攻的时机,满心盼望外甥囡囡快些重新露脸。左思右想,他还真琢磨不透他们俩呀。囡囡和胡湖,男人和女孩,两个春心荡漾的“大活人”,漆黑夜幕下,彼此相敬如宾,这是唱的哪一出嘛?
过了好一会儿,外甥囡囡才不情愿地伸出头来,深深地透口气,他活像一条窒息的鱼。冲着他的娘舅张大嘴巴,他由衷哀叹一声,说:“唉哟,‘阿拉’真的吃不消她。您猜怎么着,娘舅?我们那位‘花神’呀,她又睡着啦,那样子分明是唤不醒的。啊,啊,算我倒霉。”
“哈哈?”娘舅开心地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他的身子骨儿,绵软得仿佛一条鲜嫩的茶叶,整个儿夸张地瘫倒在床架子上,颤巍巍抖动不已,他这是心花怒放哟。瞧着他那幸灾乐祸的“鬼样子”,外甥真是不堪忍受,他伸长手臂,绕过身旁的“老娘舅”,敏捷地拽住灯绳,报复性地狠狠拉灭那盏老式的玻璃台灯。黑暗里“啪嗒”一声响,恐怕慌里慌张的囡囡又拉断一根灯绳。
“囡囡,关灯干吗?让‘老娘舅’我,好好儿地看看你。今晚,你真美极了!”娘舅阴阳怪气的声音,在黑暗中悠悠响起。
“干什么啊?滚远点!”囡囡尖声哀叫:“别烦我,啊哟,求您啦,让我睡一会儿。明儿一大清早,人家还出车干活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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