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点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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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点翠-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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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荡。花格子的玻璃木门,殷勤地大大敞开着,像是在替主人家迎候一位早已约定,却迟迟未能如约抵达的“风雨夜归人”。
料想,这定然是一位十分重要的贵客吧?一盏“点翠”纸灯笼,被小主人弃置在门前的地板上,灯笼的烛火已然熄灭。门前深色的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清晰足迹,他曾秉烛倚门,默默守望不辞而别的“春天”,顾不得他自己的形象多么滑稽可笑,今儿晚上,他的名声再度出现严重的“赤字”。为情所困,注定“稳赔不赚”,为此他无可奈何,他索性豁出去。
点翠茶局,早已经打烊。如果有谁,站在门前那条台格路的尽头,不会再看见曾经暖意融融的微弱光亮,“点翠”灯笼小小的火焰,仿佛是含苞欲放的花朵。漆黑苍穹下,纷纷扬扬的冰冷雨滴,前赴后继地坠落,一次紧接着一次轻柔细碎的撞击,耐心而又细致,不依也不饶,终究还是打烂了翠绿碧蓝的棉花纸灯罩,纸糊的灯笼,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在风雨中粉身碎骨。没有人,前来拜访这盏灯的小主人。
谁会在雨下得一塌糊涂的深更半夜,跑到这儿来访求喝茶呢?莫非……门上的铃铛映照了天光,黄澄澄地微微发亮,它为执著“守夜”的小主人操心牵挂,在风雨中急切地摇晃“叮咚”作响,不间断地为他提醒儿,然而这些微弱的警报声,对于他却仿佛是无声无息。没有人听见,那些深情而又柔弱的呼唤,“哗啦啦”的雨声,将心底的呼唤淹没。
雨水为此洋洋得意,像个任性的女孩子得寸进尺,风助雨势,雨下得愈加嚣张。小小的雨滴频频搅和,惹是生非,一次又一次扑进地板的怀里撒欢儿,它们舒展水汪汪的身子骨儿,千娇百媚似的瞎胡闹,认真出尽了寂寞男人的洋相,弄得湿淋淋的一片仿佛水银泻地。
潮湿的空气,如烟似雾悠然弥漫,淡淡地飘浮在神情抑郁的“守门人”身旁,倒像是体贴地为他盖上一床透明的锦被。他蜷曲着久已麻木的腿脚,席地坐在一块羊皮垫子上,埋头用心想胡湖,痴心妄想人家女孩子会回来向他索取外套,直想得他出了神,灵魂出壳的他恍若一缕烟雾,无奈飘荡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屁股下面的羊皮垫子质地很好,软绵绵的,那些雪白的毛儿长而卷曲,在风中微微颤动,很有些软玉温香的味道。背靠冷冰冰、硬邦邦的青石柱子,囡囡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这个浑身上下绵软无力的家伙,活像是一张骨肉不存的羊皮,灵魂无以依靠,心儿渐渐冰凉,思绪乱七八糟,他只顾睁大眼睛,傻乎乎地望着门前台阶上,那一群急切跳跃俨如奔跑的雨脚。
他想象雨水在路上飞奔,它们是飞奔向彼岸,谁在彼岸等候?那些奔腾的雨脚哪,纤巧,玲珑,晶莹闪亮,它们起落不定,足迹绵延不绝,宛若千千万万晶莹剔透的舞鞋,齐聚在门前的台格路上,共同跳起了激情狂野的舞蹈,大雨声情并茂的演出,直叫观赏者为之动容,欲罢而不能。
茶客们都散了,桌上的茶具已然收拾齐整,空荡荡的店堂,暗香浮动,如烟似雾的水气,默契配合了雨天湿漉漉的基调。青灰色的仿古砖墙,附着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水珠。那些镶嵌在墙上的竹纹图案的琉璃砖块,星罗棋布,水汪汪的晶莹剔透,仿佛是感恩于雨水的滋润,越发地鲜活灵动,碧绿欲滴。在屋子的高处,彩绘的雕梁画栋,金粉涂抹的斗拱雀替,桩桩件件打理得一丝不苟,精致美妙。这家深藏湖畔小镇的茶局,以茶诱人,巧妙布局,装饰得如梦似幻,独有一番锦绣雍容的别样情调。
茶楼的男主人,一样是个精致美妙的人物。他呀,虽说年逾五十,向来活得精神抖擞,行头扮相那是样样出彩,件件出色。黑色紧身的小牛皮衣裤,得体包裹了他那完美的身材,衣料的质感柔嫩而又光滑,活像是他自己天生的肌肤。看上去,小牛皮的套装那么样的合身,与其说是他穿着皮衣,倒不如说是他“老娘舅”自己“长”了一身皮衣,在肉身躯壳的外头。黑色皮衣的衣领、衣袖和衣服下摆,肥美的紫罗兰色的水貂流苏,点缀了万分妩媚的诱人情调,就在他迈着“小碎步”疾步如飞的时候,一路上随风飘荡。
神采奕奕的“娘舅先生”,此刻他正如痴如醉地环顾四周,仔细查看店堂里的每一处细节,他很是敬业。每一个“收摊子”的凌晨时分,或早些,或晚些,他都要如此这般仔细查看一番,方才能够安心上楼就寝。眼见该办的正经事儿,一件件都已经打理妥当,娘舅他这才腾出空儿来,预备要下点功夫,好好关心、关心他那个“呆看落雨守门子”的外甥囡囡。作为卖茶水的生意人,他倒是懂得,凡事得讲究个解决问题的方式和方法。
倘若与人促膝谈心,这就好比泡茶,掌握火候最是要紧哪。他的宝贝外甥,一个浑然天成的“傻瓜蛋”,失魂落魄似的瘫坐在门口,活像泡烂的茶叶在风雨中暴露无遗。他估摸也是时候啦,若是再不出手,一杯好茶可就要凉啦。任凭心中多少埋怨,他顿时热水一般沸腾,娘舅禁不住连连摇头,轻叹一口气,他打算强颜欢笑同他算账。一路上蹑手蹑脚,静悄悄向他“飘”过去,他仿佛是害怕惊了人家的魂魄。
他挨近他,悄无声息,然后慢吞吞地蹲下身去,一屁股坐在羊皮垫子的边角上,再逼近一些,看看外甥囡囡的脸色。囡囡他始终没什么反应,倒像是身旁偶然飘过一片朦胧的烟雨。娘舅伸出白皙柔软的双手,疼爱地轻轻扶住他那宽宽的肩膀,高大漂亮的外甥囡囡他一直都好喜欢,尽管他时常惹人生气。察颜观色以后,他小心翼翼地柔声问道:“乖囡囡啊,想什么呢?想了好半天哟。夜已深,风大,雨大,湿漉漉的寒气逼人呢,小心感冒噢?洗洗睡吧。”
娘舅的话,语重心长,依旧不能够打动痴心人。门前,那一盏被雨水浇湿,折磨得破烂的“点翠”纸灯笼,恐怕倒是深深打动了“老娘舅”哩,它是他往日的心血杰作嘛。他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一盏朴素无华的灯笼,如何在雨夜招惹了一个痴情的汉子,白白地落得粉身碎骨的可悲下场。苦着一张脸,娘舅他对个灯笼的残骸看了又看,几度欲言又止,他是万分地心疼。
“痴情汉”无动于衷,依旧呆望门前台格路上,那一群俨如舞蹈的银白闪亮的雨脚,他十分突然地喃喃反问:“娘舅啊,那个女孩子!你说,她长得像谁?”
“啊?嗯,嗯,刚才,她就站在那儿,似曾相识的身影,我第一眼看见她,还以为是……”娘舅忽然打住了话尾巴,好一阵心慌意乱。他睁大眼睛盯住他,没敢把话往下说,他不愿意向他轻易提起的,分明是往事。
往事涌上心头,俨如面前飘浮不定的雨雾,朦朦胧胧,缠绵缭绕,它们轻飘飘的看似捉不住,却又是挥之不去。记忆犹新,活灵活现,白色的、黑色的影子,层层叠叠浮现,铺天盖地,犹如无影无形的帷幕将他们两个分隔在两边,各自忧心忡忡。无所适从,他们自然而然听见雨声分外清晰,“淅淅沥沥”洒落在窗户上,恍若凄婉的呢喃低语,他们倍感困惑。有些事,有些人,已然成了回忆,不能够再被提起,但是却偏偏叫人放也放不下,情何以堪?无从挣脱,心儿从此后高高悬空,并不坠落,也不飞翔。
“小兰。”囡囡平平静静地望着他,迟疑了好半天,最终他还是替可怜的“老娘舅”,说出了那个他始终没敢提起的名字。
“十八年前?!”娘舅几乎是失声惊叫,声调中隐约透出幸灾乐祸的意味。他讶然地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扬起眉毛,伸长脖子,还有其他种种古怪的姿态,他这个家伙简直千姿百态。他是多多少少,有些故意地大惊小怪,他是故意要同他那个不争气又倒霉透顶的外甥较真,怄气,拼“内功”,他更是恨不能当场就真刀真枪,你死我活,痛痛快快地同他干上一仗。
外甥囡囡赶紧低下头,不再吭声了,他体谅“老娘舅”同样有一颗脆弱敏感的心。娘舅的年纪,不大也大了,更何况他……事情马上就想透了,人生的困惑,不过是一场偶然遇见的落雨,风停雨住,雨水在路上留下的足迹,转瞬已然荡然无存。想到这些,他把头埋得更低了,在他的眼前,只见那些晶莹闪亮的雨脚,在路上奔腾,奔腾,奔腾!
娘舅也把头低下,眯缝着眼睛仔细瞧,他以为自家门前的台格路上,有什么吸引外甥囡囡的“花样经”?两个家伙依靠在一起,他们在风雨面前瑟瑟颤抖,狼狈不堪,彼此一言不发,心境迥然不同,同样乖乖地听着门前滂沱的雨声。那些雨声哟,倒像是老实不客气,把两个男人藏头露尾的心思,统统都给抖搂干净,在路上向众人激情倾诉。
奔腾的雨脚,激情澎湃,愈演愈烈,它们仿佛无数洁白的花朵,此刻在他们心上花落满地。过了好一会儿,外甥方才强打精神,他舔了舔嘴唇,万分艰难地告诉他的娘舅,说:“胡湖。那个女孩子名叫‘胡湖’。古月‘胡’,湖泊的‘湖’。”
“胡……湖……胡湖?胡湖哟,”娘舅木然机械地小声重复,这个似有魔力的可怕名字,他的神情也随之变得天真无邪。
“她十七岁,娘舅啊?”他为他补充说明。
“十七岁?胡湖?!”他徒劳地追问他。
“是胡湖,没错的。‘老娘舅’呀,她是我的女儿。”他说得斩钉截铁。一颗心仿佛雨滴一般瞬间乘风而起,轻飘飘飞舞,沉甸甸坠落,在路上跌碎了,融入雨水横流。说完这句话,大男人囡囡的脸,刷地就白了。
“缘分哪。”娘舅比外甥更加悲惨,他的脸色惨白如雪,他的低语声,恍若寒蝉的哀鸣:“没错、没错,自古冤家路窄,‘落花流水’罢了。”
只觉得身子骨儿轻飘飘、软绵绵的,冰冷彻骨,无力再挣扎,囡囡他仿佛魂飞天外,无翼而翔,雨夜迷失在路上,他无处靠岸。就在这一刻,他俨如匆忙间丢失了魂灵,不晓得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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