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尘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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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尘公寓-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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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6月6日

很快,那个新搬来的老头就在公寓的一角搭建了一座红砖墙面的车库,直接通到他的房间里去,银绿色的金属遥控卷帘门和整个公寓搭配起来非常不协调。不过很快,就像是雨后潮湿的落叶堆里生长的蕨类植物一样,那些色彩艳丽而嚣张的涂鸦一夜之间就像蜘蛛网一样覆盖了车库的外墙和自动门,使它和整个公寓浑然一体,看不出存在了多少个年代。

看着这些涂鸦,我想起了这栋公寓的主人,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他,连他的名字,他的年龄,他的样貌,甚至他的性别,统统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只是他的银行帐号,每个月把收到房租的85%汇到他的帐号里去,就这么一月月,一年年。他早就死了也说不定呢。

那老头一个人,和我,和住在二楼的那个快要一百岁的老头子一样,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可是他看上去并不寂寞,财产似乎也很丰厚,他经常开着自己擦洗得干干净净加满了油的房车跑出去,回来的时候轮胎上总带着泥巴和野草野花,花纹里镶嵌着碎石块。他似乎还活在二三十岁的青年时代,像一团火一样想去哪里就烧到哪里。

2004年11月11日

今天公寓里来了一位与众不同的住客。吸引了住户们的目光的,不只是他爱尔兰的血统,更是他魁梧的身材,我无法想象这个小小的公寓怎么容得下他。他一走进光线昏暗的过道,那牙齿洁白的微笑就像太阳一样把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了。

看着他,我又想起很多年前在纷飞的战火中被猩红热夺去小小生命的儿子——如果他健健康康地长大,一定会像这个巨人一样强壮有力而又平易近人的。那个夜晚隔了半个多世纪又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满天都是滚滚的黑烟,火光像鲜血一样涂满了天边,金色的陨石呼啸着砸在大地上,无数的人哭喊着奔逃,我把他紧紧地捆在胸前,抱着他跑啊跑啊跑啊跑啊……他的咳嗽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红红的脸蛋也没有以前那么滚烫,我跑进一座破庙把他藏在干草垛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他再也不会睡醒了。

2004年12月31日

又是一年过去了。大街上寻欢作乐的人群熙攘喧闹着,一大朵一大朵在天上炸开的焰火把路面映得五颜六色。

我隔着蒙了一层水汽的玻璃窗看着外面,这时候那个马上就要一百岁的老头子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敲响了我的房门。

于是我们俩就像老两口似的互相搀扶着爬上公寓顶楼去看焰火,他开心地大呼小叫着,彩色的光线把他满脸的皱纹照成京剧脸谱,他还就真的吊起嗓子气宇轩昂地唱了一段《夜奔》。

就在这个喧闹的时刻,我仿佛感到这老旧的公寓也如我们一般有了苍老的写满了历史的生命。生龙活虎的年轻人们尽管天天生活在这里,却无法理解岁月流转积累起来的感情。它的呼吸,它的心跳,像地底下最温暖最宁静的水流,像沉睡在坟墓里我们最挚爱的亲人,离青春的火焰越遥远,离甜美的死亡越接近。

2005年3月10日

早上天刚蒙蒙亮,我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感觉到痛楚像一条巨虫啃啮着我的脑袋,我摸索到枕头下面的降压药,没有开水,就这么干咽下去。公寓里没有一点声音,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一般,只听到耳朵里发出的嗡嗡声。如果不是一两声不知道从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压抑的呻吟,我还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情况有点不对,我开始担心另外两个老人,他们会不会出什么意外?我拿了手电筒、降压药和公寓的钥匙,先去打开了109号房。

灰尘在手电筒微弱的光柱里翻滚着,我吃惊地发现墙壁和地板全铺了一层厚厚的海绵,蒙着白色的塑料布,让我想起有一次在电影里看到的精神病患者住的禁闭室。这种感觉让我的头更加疼痛,似乎再走一步颅骨就会被震碎,尽管脚底下踩着的是这么厚的海绵。卧室的门开着,老头正躺在床上喘气,时不时焦躁地翻个身,这一翻身他就看到了我。

我问他:“这房间是怎么回事?怎么……”我还没有问完他就怒气冲冲地回答:“我有骨质疏松症,我不想在家里一头栽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不要有太大的好奇心!它会要走你的老命的!”

他的态度让我很生气,我掉头就走,药还是留给住在二楼的那老头子更有价值。

2005年3月16日

今天在楼道里,我听到那个整日与房车为伴,在家里铺满海绵的老头正在医生的家里和他剧烈地争吵,两个人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墙壁,听起来像是从地窖里传出来一样含混。那个医生,他总是很热心地帮助公寓里的人,不管是谁有了头疼脑热都会找他咨询。我想起前几天那个早晨发生的事情,也许医生给他开的治疗缺钙的药并没能给他的病带来太大的起色吧。

也许,他死了倒还好些,他有钱,有车,可是脾气暴躁,让人难以接近,连疾病也不能让他低头。

2005年3月21日

这一段时间以来,我总觉得心口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又说不上来。直到今天住在隔壁的公寓清洁工敲开我的门:“大娘,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几天没见到住在二楼的那个大个子了,我天天在公寓里打扫卫生,从来没见他出过房门。”

我这才醒悟过来,那个总让我想起夭折的儿子的巨人!我总觉得衰老的大脑一片空白,却始终想不起这空白的原因。一阵不祥的感觉像冬天的寒气一样从我的脚底涌上来,我拿上钥匙往楼上走去。公寓里的住户都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跟在我后面,他们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自从他来到公寓以后,人们就慢慢开始散播荒唐的传言,说他是麦加的巫师转世,能看透人的梦境,窥探到连这个人自己都不了解的心灵深处最可怕的秘密。

随着钥匙在锁孔里转动,门轴发出尖细的摩擦声,空气卷进没有一丝人气的房间,带起灰尘,一只老鼠惊慌失措地挤进柜子和墙壁之间的缝隙。房间里的一切都保持着有人住过的痕迹,一本小说摊开放在桌上,小小的白色蜘蛛在中缝里结了网,杯子里的咖啡早就干了,咬了两口的面包片已经长了星星点点的霉斑。宽宽大大的床上一片凌乱,连被子都没有叠,枕头胡乱地丢在地上。

那么大的一个活人,就这么像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等人们陆续离开,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开始收拾满屋子的残局。把被子和枕头摆好,在小说里夹上书签放到书架上去,清洗满是脏污的餐具,擦拭掉家具上的灰尘。我就像一个母亲趁着孩子溜出门玩耍的时机打扫他和搅得一片狼藉的房间一样,带着满满的爱心和埋怨,但愿他回来的时候,不曾发现一切都悄悄地有了美好的转变。

2005年4月2日

一大早我就被公寓里闹哄哄的人声吵醒了,来了一大群警察,说要看一下109号房间。等我打开门,他们进去一边检查物品一边做记录的时候,我才从他们间或的几句交谈中得知,老头已经死了,是谋杀。

我看着蒙着白塑料布的海绵地板上摊着的那幅地图,上面有四个非常明显的用红色马克笔标上去的圆圈。他们说在一个圆圈处发现了他的尸体,而在另外三个圆圈的地方找到了他的脸皮、大脑和心脏。太可怕了,对我来说,这比默默地死在家里,尸首腐烂才被别人发现更加残酷,我看着那四个圆圈组成的形状,像一个方方正正的棺材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谋杀?会不会是……?不,那不可能,医生不是那样的人,尽管那天他们吵得那么激烈,但是那种对什么都冷淡无情没有兴趣的人不会为了几句口角杀掉一个老人。

或者,正因为他冷漠的人性,他才会在肢解老人的时候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我不敢继续往下想了,我再次感觉到死亡接近的时候那微弱的呼吸,还有喉咙里发出得意的呼噜声,像一片浓浓的黑雾快要把我吞噬。

2005年4月11日

我根本没有见过那个保险箱,可是我对那个可怜的老父亲撒了谎,我骗他说我不知道密码。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我做出来的事情。等他走了以后,再没有人来敲我的门的时候,我偷偷地再次打开了巨人的房门,果然,一口保险箱就放在卧室的角落里,在床的后面。

我没有由来地肯定,这保险箱是109号房的老人死前留在这里的。也许他趁着那天人多偷偷地拿走了巨人自己配的房间钥匙,然后把自己最宝贵的秘密藏在这箱子里面,直到死去都不曾泄露。

他会是为了这秘密而死去的吗?这保险箱里究竟有什么让他连死亡都不在乎?钱?金玉首饰?或者藏宝图?一连串荒唐的念头像儿童的幻想一样漫无边际地冒出来。我想起他每天回来的时候车轮上都沾着从野外带回来的圬物,我太想知道这层厚厚的钢铁后面有什么惊人的秘密了。

让人的灵魂永驻,不再害怕生命衰老逝去的秘密。

“别太好奇……”我恍惚间听见一个轻蔑的笑声,在我的肩头粲然响起。

2005年5月2日

今天是那老不死的一百岁的生日,真是不可思议,人真的能活到这把年岁,究竟有什么诀窍?他的亲人早就一个都不在世上了,于是我给他买了一个生日蛋糕,陪着他吹蜡烛,他竟然在许愿的时候睡着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梦到自己的爱人?

我从来都没有梦到过自己的孩子,我甚至从来不做梦。也许这就是我把那个巨人看做自己的儿子的原因,他看不透我的梦境,也不会了解到我的心。

我想把我发现的秘密告诉老头,可是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揭开的秘密根本没有价值。

前几天我在市中心买了一块手表,本来打算今天送给他的,可是我最终还是没有拿出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像个初恋的女孩儿一样羞涩,生怕他明白了我的心意会笑话我。

2005年7月5日

公寓渗水的情况非常严重,到处都弥漫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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