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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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记-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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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关上房门,她便把探知到的专案组驻地等情况一一告知。

  彭然听完这些,神情有些凝重了,低沉地说:“我今天在停车场看到齐伯伯了。”

  “谁?”江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齐志方,凉山城纪委书记,”看出她的困惑,彭然解释道,“也是齐阿姨的哥哥,杨校长的大舅子。”

  “凉山纪委?你不是说专案组需要避嫌吗?”

  男孩无奈的笑笑,“只是猜测罢了,刚刚没找到你,我才去查了一下齐伯伯的身份,他是去年才被扶正的,和之前的领导班子牵涉不深。”

  江雪隐约记起报纸上说去年底正好凉山市副市长案发,曹风杉也是那时被盯上的,这个齐书记上位的时间此刻看来有些莫名的巧合,“你刚才说他是杨校长的大舅子?”

  “嗯,”彭然仿若想起什么,“我出国之前,有时候齐阿姨过来我家打牌,他也会顺路过来凑角。”

  “你看见他上车了吗?”她压下心底的那些猜测问道。

  见男孩点点头,江雪的心禁不住又往下沉了沉,也就是说在她身后上电梯的人里面有一个,正是这位与李妍“交情不错”的齐书记。

  “你稍微休息一下吧,打电话让餐厅送点吃的上来,”有些犹豫的大掌轻轻放上了她的肩膀,彭然用尽量宽慰的声音说道,“我待会儿去找齐阿姨,让她帮忙探探口风。”

  江雪这才记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一直滴水未进,却又烦躁地感觉不到饥渴,目光灼灼地抬头看着彭然,“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跟杨校长他们联系吗?”

  “确切的说是齐阿姨,”他点点头,“外公早年去世之后,我妈妈的娘家人大部分都不在凉山城了,只剩下齐阿姨这么一个好朋友,之前还有特别把我拜托给她照顾。”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晕出一点羞赧的粉红,“我妈妈是不放心,其实我完全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江雪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孩子气而骄傲的彭然,连忙确定地点头,既表示信服又表示抚慰,但还是禁不住心底的猜测,问道,“既然如此,纪委那边的情况,甚至你妈妈的所在地,齐阿姨、杨校长他们都应该有数才对啊,怎么还由得你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跑?”

  彭然下意识地咬咬嘴唇,他看到齐志方出现在停车场的时候,心中有着同样的困惑,只是在当下这种孤立无援的状况下,容不得再去揣测任何的心机与危险,毕竟他们早已没了任何可以典当的赌注。

  轻轻伸手揉开他的薄唇,江雪也懂得什么是“情势逼人,身不由己”,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政治游戏都有着一样的规则——恃强凌弱、落井下石,且不说这个齐志方在这次的案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即便是清醒地审时度势,也不能指望任何人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

  “别想太多了,总会有办法的,”一点点地用指腹轻抚着他的唇瓣,每寸触碰都在诉说着无言的怜惜与不舍,“你中午也没有吃饭,待会陪我吃点东西再出去办事吧?”

  念着江雪道凉山城后一直来不及休整,彭然叮嘱她留在房间洗个澡收拾一下,转身下楼替两人觅食。

  当江雪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卫生间时,看见他已经在茶几上摆好了碗筷,正小心翼翼地向两只方便碗里盛粥,高高大大的背脊向前微微弯曲,白色的衬衫经过一天的奔波虽然有些褶皱,此刻从背后看起来却清晰地勾勒出他的每一寸肌理,想起书上说的一句话:“用力是男人的第三性征。”感觉此刻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还没到吃晚饭的钟点,酒店的餐厅没有开伙,面包蛋糕什么的太没营养,我在隔壁的粥铺打了点绿豆粥,你先压压饿性吧!”彭然一边说,一边扭过头来有些歉然地看着她,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艳。

  夕阳下,晶莹的水滴顺着江雪的长发低落在棉质T恤的前襟,反射出屡屡夺目的光华,下身是一条简单的牛仔裤,全然不复上午从法院里出来时一身规矩的职业套装。感觉到打量着自己的眼神,她低头看看打扮并无不妥之处,却还是解释道,“我以为你一个人去杨校长那边比较方便,所以晚上就不需要出门了,所以穿得随便了些……”

  “没关系,”彭然上前微笑着搂住她,将下巴顶在那湿漉漉的头顶,喃喃道,“只是我刚才突然有点错觉……”

  江雪听话地伏在他的前胸,柔声问,“什么错觉?”

  宽厚的胸膛轻颤,伴随着彭然特有的醇厚声线,“感觉我独自在某个地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他不会告诉她,尽管事情千头万绪乱成一团,尽管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是,在那一刻,闻着空气中甜糯的香气,回头看见如清水芙蓉般的女子向自己走过来,即便身处在陌生的酒店房间内,竟然都让人恍惚觉得像是回到了久别的家中一样。

  也许,这就是脆弱吧。

第六章 旁观
  临近下班时分,教委家属院里的人渐渐多起来,杨校长要开车去接女儿放学,此刻还没有到家,齐志媛赶着在厨房里准备饭菜,听见门铃声响便快步走出来,从猫眼看见楼道里兀然站着的彭然,急忙往围裙上擦了擦手,打开大门。

  “小然,你怎么过来了?”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拉近家门,末了还不忘探头观察一下走道里的动静,就算没有老杨的叮嘱她也晓得现在是个草木皆兵的时候。

  彭然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回头看见她有些紧张的动作,心中不禁歉然,“齐阿姨,我过来的时候戴了帽子的,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打量着面前男孩不打眼的T恤和牛仔裤,以及他揉弄在手中的棒球帽,齐志媛稍稍松了口气,“不是让你在酒店里等消息吗,这边杨叔叔和我都会帮忙想办法的。”

  “谢谢你,齐阿姨,这次真的麻烦你们了,”彭然下意识地舔舔嘴唇,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开口,“我今天去火车站接人,正好看到曹伯伯他们一行去S城……”

  “小然,阿姨不是要你没事别到处乱跑吗?还去火车站那么个打眼的地方,”齐志媛皱了皱眉头,自顾自地说起来,“你以为戴顶帽子就认不出来了?这次过来的都是中纪委的人,人家干什么吃的?如果他们真想找个人,就凭我和你杨叔叔是绝对藏不住的,咱们现在只能夹紧尾巴做人,等风声过了再想办法。上次你跟报社的那些人联系,我不是已经讲过这些道理了吗……”

  彭然默默地听着中年妇女特有的啰嗦与多虑,不过他也很明白,只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才会在这样一个众叛亲离的时候,还能够保持如此多的叮嘱与担心,大部分的人只会给他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然后言不由衷地问一句,“没事吧?”然后他再言不由衷地回答:“没事。”再然后,皆大欢喜,该看热闹的继续看热闹,该烦恼的继续烦恼。

  “总之,在这个非常时期,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齐志媛之前在M高中教政治,喜欢按照严谨的逻辑体系说话,只是内退之后在家里没什么听众,女儿进入青春期后,耳朵上多长出了一副随身听的耳麦,老杨当上校长后则更是懒得开口。几个交好的牌友在一起虽然还能说上几句,彼此之间的倾诉则远远胜过倾听。

  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李妍是所有牌搭子中最有倾诉欲望的,虽然在齐志媛看来,她的那些烦恼多有些自寻的意味。

  女人之间的友情是一件很微妙的东西,裹挟了太多她们独特的思维方式与感性态度:当有人处于相对优越的位置时,其他人往往会选择与之保持距离,这里面有七分的气节,却也难免有着两三分嫉妒;当曾经的高人一等成了过眼云烟,情意反而会比往日来得深厚许多。或许是因为她们的第二性地位早已在灵魂上留下烙印,社会发展史中的长久劣势处境,让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更乐于共度患难,而不是同享荣华。

  曹风杉出事之前,齐志媛并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在乎李妍这个朋友,和她的交往更多的局限在功利的目的上,下位者的姿态让同样出身市委大院的齐志媛多少有些意难平。

  她忍不住常常想起年轻时,为了嫁给一个外地人,甚至是一个背过政治处分的外地人而绝食时,母亲坐在床头含着泪看着自己,反复都只有一句话:“丫头啊,女人结婚就是第二次投胎……”,然后就是些“我和你爸也是为了你好”的陈词滥调。

  可惜年轻的她被爱情冲昏了脑袋,满心想的都只有那些不着边际的浪漫与激情——不可否认的一点是,当年的小杨有着正规大学毕业生的身份,一手漂亮气派的钢笔字,没几个山里的姑娘能抵挡那样的魅力,就算看似严重的政治处分,也不过是帮助她遇见真命天子的机缘罢了——如今,老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她留下的话却成了齐志媛一生的诅咒。

  倒也不是说她家老杨有多么不争气,毕竟背着一个处分当上了校长,在M高中的人看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但眼见着当年一起长大的姐妹淘,这几年都趁着汽车城的崛起赚了个盆满钵满,回头再看看自家的清水衙门,还得为几个生源、赞助去求爷爷告奶奶,其中滋味很是耐人寻味。

  人生的幸与不幸往往都只要靠比较才能得出结论,李妍无疑那个最令她痛苦的那个比例尺:在汽车集团里如日中天的老公,一表人才前途无量的儿子——尽管她也会抱怨彭家佑的出轨与彭然的不听话,可是,对于这些早已成为男人附属品的“太太”们来说,忠诚又有什么意义呢?老杨倒是没有出去乱搞,但那是因为他不敢,或者说没用。况且,对于膝下只有一女的齐志媛来说,男孩再怎么不听话也不会吃亏,终归是比女儿让人省心得多了。于是她推断,李妍的不知足或者说不懂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被曹风杉宠坏了。

  曹风杉是他们那一拨市委大院的小孩里最年长的一个,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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