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龙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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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龙策-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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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好了,待一切结束,他会回到她身边。

所以,她甘愿为他,与朝廷为敌。

今天,他在写「放妻书」时,她也赌气说要写一封「放夫书」,最後却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对着面前的满张白纸哽咽,强忍住没掉泪。

而今晚,是他们最後一夜共床而眠,她继续赌气不想与他说话,装着睡却紧揪住他的衣衫不放。

「容容,不要揪那麽紧,我不会跑掉,你可以放开了。」他附唇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道。

她不答他,也不睁开眼,仿佛睡得极熟,只是一双纤手依旧是紧紧地揪住他的衣袍,无论如何都不松放。

而他敛眸注视着她闭上眼眸的容颜,从她眼角泛出的隐隐泪光,可以看出她并没有睡着。

此刻,她是清醒的,却不想睁开眼睛面对他。

他轻叹了口气,大掌按住她的脑勺,俯唇在她的额心轻啄一吻。

「对不起。」他轻声道,嗓调却是沉重的。

听见他对自己说抱歉,夏侯容容也再忍不住内心的酸楚,右手抡起拳头忿忿地打他的胸膛,呜咽了声,将脸蛋埋进他的颈窝里,下一刻已经被他修健的长臂给紧紧地拥进怀抱之中。

她紧揪住他的衣袍,而再多的呜咽,都被他给吮进了吻里……

虽隔千里远,但他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当初,他留在她身边的人,会将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悉数回报给他知道。

所以,他知道她下令捞起湖里大半的湟鱼,为完刺办寿宴,几乎是「龙扬镇」的街坊们都能够分到一杯羹,大夥儿为这天上掉下来的一顿美味佳肴,都是笑得乐不可支,争相走告。

「借花献佛?」在看完书信之後,他忍不住失笑,「哪是借花献佛?你这家伙是在藉机泄忿啊!」

说着,他唇畔的笑意更深,「你明知道我有多辛苦才养活那些湟鱼,竟然大半都杀来吃了,摆明了一点都不想珍惜,这不是泄忿,还会是什麽?」

她这妮子必定在想,天高皇帝远的,有本事,他自个儿回去教训她!

但她明知道他做不到,也不会这麽做!

他知道她聪明能干,有能力主持大局,但是,能够达成他对她的期望,不代表她心里甘愿接受他给她的安排。

她怨他,在他的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但倘若她不怨不恨,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那就不是夏侯容容了!

她凡事总还带着一点孩子脾气,不过,从他手里接下「龙扬镇」後,已经收敛很多了!

想着,他泛起一抹淡淡的浅笑,折好书信,搁进了一旁宫人打开递上的金丝木盒里,在那盒里有成叠同样的信纸,放好之後,他扬扬手,示意宫人将木盒拿去收起来,再转身,走出寝殿,在议事阁里接见几部的族长时,冷峻的脸庞已经恢复成身为可汗的威严,方才噙在唇畔的笑意,一丝不见。

然後,在降下这年冬天第一场瑞雪之前,他以诈降与突袭战法,取下中原的一座要寨,将中原大军大败於三川之地,逼中原朝廷正视他朱蜃国养生多年之後,所充盈的强大兵力。人说兵不厌诈,这正是他母妃所教导的用兵法则之一而这诈术,他也曾用在她身上。

「我想,让人去接裴意回来都城。」

近几日,两国交战的状况紧绷,在他一次次毫不留情地对朝廷大军开杀戒之後,今早,夏姬前来觐见他,向他提出要求。

他背对着她,沉静地一语不发。

在他的心里并非不知道夏姬身为娘亲的顾虑,在她的心里很清楚,在他入主中原的大局里,「龙扬镇」是一颗可以被舍弃的卒子。

倘若,容容知道他当初留着陪她的人,其实都是死士,那麽,她大概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好姊妹婉菊许配给温阳。

「好,我会给你一队人马,设法把裴意接回来。」他淡然道。

「那她呢?」夏姬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冲口问道。

她?!有一瞬间,在他的心里,有瞬间的怔然。

与她在一起的过往,一幕幕上了他的心头,让他不自觉地噙起一抹浅笑,但在下一刻,他隐去了那抹笑。

他知道朝廷派出重兵,将「龙扬镇」包围得水泄不通,随时都可能会对她下手,但他不想为了她,在这关键的一刻,有任何冒险的举止。

他早就决定要舍弃了,不是吗?

比起她,江山更多娇。

他叹息,闭上双眸,感觉胸口有一瞬穿心的疼痛。

最後,夏姬得不到他的回答,在离去之前,淡然地对他说道:「我知道你做的事情都对,在我们这些人里,没有人比你更聪明,可是,我希望到最後,你不要後悔。」

朝廷派出死士,那一箭的毒,让她命在旦夕。

明知道会有陷阱,他仍旧愿意对赌,带着一队人马打算潜回中原,却在中途被皇后派来的军队追击。

他不愿退,他要见她!

他後悔了!

知道她命悬一息的瞬间,熟悉的冰冷感觉,彻头彻尾凉了他一身,让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

「保护汗王!」

萧刚一刀砍了两颗人头,吆喊着手下的部将追上他与坐骑,迎面而来的军队多如流水,他们怎麽杀也杀不完,他负着伤,原该是无一处不痛的,但是,他却麻木没有感觉。

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见她!

腥红的鲜血已经分不清楚是自己或是敌人的,湿透了他的袍服,渗流到马匹的背上,不断地滴落到黄土地上。

他开始必须很用力才能看清楚眼前的景物,以及痛杀而来的敌人,而在这血光不断的朦胧之中,他仿佛看见那一夜她怨嗔的娇颜。

最後,是萧刚抗命,拦阻了他存心不要命的杀出,回到都城,他昏迷了数天,宫廷的御医对他的伤势都不表乐观,胸口的那一刀,再深一点,只怕已经是命殡黄泉。

在清醒之後,他得到了一封她想方设法送来的书信,他命人扶自己起身,勉强坐在书案之前,见她在那满张白纸上,只在央心处,以极好看的娟秀字迹,写下两个字。盼君。

她想见他!

他心痛着,小心将那张纸搁回案上,不让激动紧握的双手捏碎了它,在这一刻,他又想起了分离前的那一夜,想起那只曾经紧揪住他衣袍不放的纤手,藏着她没说出口的无助与害怕……

最终,他舍了江山,取了她。

他不问自己能否舍得,只知道她万分值得。

再与她成了亲,日夜与她如影随形,在隔年,她便生下了他们第一个儿子,她亲自为儿子取名为风静,告别往日的意味,要他静止安分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了,但对於她的多心,他只是笑而不语。

今儿个,他们儿子满周岁,前来为他们祝贺的兄弟朋友不少。

大夥儿或坐或卧在羊毯上,吃着烤全羊大餐,喝着美酒,听着琴师演奏,善眩人表演幻术。

「夫君。」她半躺在他的身边,轻声唤道。

「嗯?」他取过她喝了一半的酒杯,往一旁搁放,曾经以为再不可得的幸福,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令他万分珍惜,也小心翼翼对待。

「你不必跟我说,以前你骗我的事情、对我说过的谎言,你就搁在自个儿的心里,一字一句也不必告诉我,若你觉得瞒得很累,那也是你自作自受,怪不得我。」她徐徐地轻吁了口气,抬起螓首,正好对上他俯落的眸光,「但是,从今以後,你不许再有任何事情瞒我、骗我,你做得到吗?」

这一瞬间,他凝视着她美眸之中的柔情,想起昨往,心里既愧又痛,不敢问她究竟知道了多少真相,最後,只能笑着点头,吻住她的额心,「好,我答应你,对你,决计再无一句谎言。」

她要他答应不再瞒她、骗她,最终,却是她瞒了他、骗了他!

那日,她在「零海」湖畔不告而别,至今近两年了!

他才终於知道原来当初的箭毒并没有全解,不过是「大佛寺」的药师替她封住命门,保全了她几年性命。

他想,如若当初就知道这个事实,如今一切的结果将会大大不同。

但她应该也料想到这一点,不愿意再见他兴兵寻仇,所以宁愿一个人孤单地保守住这个秘密,对谁也不曾泄漏过半句。

他不怨她隐瞒得如此之好,因为,是他那些年逼得她必须事事往心里藏,逼得她必须心思深沉,才能好好盘算,要能趁机作乱,又不被朝廷给逮住把柄,否则,将连累她视为至重的家人与好兄弟。

她这个人生平最大的缺点,是太过重情重义,但是,这却也是她那些好兄弟们一个个将她当成哥儿们,甘愿为她两肋插刀的理由。

这一点,她像她爹,那个被她娘形容成大笨牛的鲁直男子。

近秋,正是狩猎的好季节,几顶毡帐就立在这原野之中,大夥儿较劲着今年谁会是最大的赢家。

她走了,一切如昔,但大夥心里的愁,却不曾一日淡过。

毡帐前,几顶篷子高架着,篷子下,几张桌椅,上头搁着美酒佳肴,他与前两日到来的萧刚相邻而坐,他的视线正好可以望见不远之外,老谭与几个骑师教他的女儿坐上刚得到的小灰毛马。

「我想,在她心里,一定以为,那毒不是皇后的主意。」他转头望向已经被升擢为第一大将军的萧刚,淡淡地笑说。

「爷怎麽知道?夫人告诉过你吗?」这些年,萧刚与韩阳一年总会来「龙扬镇」一两次,为的是见他们已经誓言过效忠一生的主子,也为新任的汗王传达请示的政务,虽然已经不在汗位上,但是,这些年靠着他的布局,朱灵国统一了西域诸国,已经足以与中原分庭抗礼。

「不,但我就是知道。」

乔允扬泛起一抹微苦的浅笑,捻起酒杯,一饮而尽,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容容生气的大喊:不要又擅自做我肚子里的蛔虫!

她讨厌他猜她的心思,因为,他总是能够猜对。

可是,要是他故意猜错,她又会生气。

萧刚对主子的淡然,感到不解,「既然知道是皇后害死了她,难道,你就在这里静静的,什麽都不为她做?」

「她瞒我十年,就是为了不让我为她兴兵报仇,我欠她,所以我听她的,她的十年苦心,我不能视而不见,让它毁於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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