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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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娘-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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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下意识揉了揉眼,再回首时,刚刚一切都消失不见了,没有熟悉的故人也没有熟悉的声音。“承蒙各位赏脸光临,”这时司仪发了话,周遭讨论的声音迅速沉消下去,“请看官们稍安勿躁,按着往年的规矩,今夜的时间还有很长。”

人群一阵骚动,无非是一些欢愉的叫好称赞,方锦微微叹了一口气,周围的客人盘旋着坐了下来,仆童将瓜果凉菜乘上圆桌,再之辅以上乘蜜饯,品上两壶陈年美酒,一场赏景品情的盛会便拉开序幕。方锦端起身边的茶杯,饮上一口清茶,“但尝明月一缕,不求美酒。”

“哦?”晖湘眯着眼坐到少年身边,“我倒要看看,方锦是怎么尝到明月的。”

“你看,”方锦晃了晃手中的杯碗,半轮残月倒映在杯中,少年一挽袖将其饮尽,“就如这般。”

“方锦既是懂茶之人,今日怎么那么着急?”晖湘笑了笑,干下掌心一盏清酒,“难道方公子不知,茶是要品的么?”

“平日里没见你有多少学识,想不到还是挺有心思,”方锦又沏上一杯,金黄色的液体泛着灯火映射的光芒,“茶亦苦闷,人也苍凉。万家欢乐之时,总给受过伤的人徒增愁绪。”少年抬头看了看今夜的月,纵使有多少烟花绚丽相伴,万籁俱寂之后谁又懂得她的孤独?正如一个人漂泊在外,无论那个所谓“故乡”的地方承载了多少苦痛,再般不堪回首,都为孤身在外的游子汹涌地思念着。

方锦忽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纵然十八岁的男子落泪不是什么好事——有些泪水无关伤痛。“晖湘,你离开家多久了?”

“家?”男人又饮下一口酒,谈吐之间已然有了几丝醉意,朱红锦缎映着晖湘微红的脸颊,“很久了吧?三年还是四年,不记得了……”

“想不想家?”少年垂下了头。

“想家啊……”男人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有些找不到头脑,这个字在他脑海里已然模糊,湮华殿从一间品茶饮酒的小坊子到洛阳第一风月楼,这三年他无意去顾及曾经也无暇去顾及曾经。“是很久没有回家了。”

“晖湘大人是哪里人?”方锦问道。

晖湘搁下手中的酒盅:“我?萸城人氏。”

“那也挺远的啊,”方锦叹了口气,“洛阳和家乡有太多的不同了,在我们那个小村子里,谈不上什么公子少爷,人人都盼望着自己的孩子可以考取功名,走出那个他们眼里‘一文不值’的地方。”

“正常,”晖湘微微一笑,“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你看得起它,那便是荣华富贵;你若是看不起它,它便是窗台子上的尘土,它什么都不是。”男人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他握住方锦的手,然后靠住少年的肩膀,“若我想家,那能怎样。”

方锦舒了一口气,只是静静地任晖湘靠在肩头。当流浪的人遇上同样浪迹天涯的公子哥儿,方锦难以描述这般感觉。此刻他感觉身边的男人并没有曾经笃定的那么讨厌,从某种程度来讲,他们都是孤独的,像盛世里的花瓶,无数人盛赞它们的美丽——但又有多少人知晓陶罐烧制过程中承载着厚重的血泪。

“方锦,”晖湘伸出手,捉住了对方的下巴,“方锦。”

“是,我在。”方锦微微别过脸,企图挣脱男人过于亲昵的动作。

“我想家的味道,但我的家没有味道,”男人眼神中闪过一丝惆怅,“这样的感觉你懂么?”晖湘撑坐着,“他们,父亲,兄长,他们的眼里只有权势,只有金钱,是他们赶走了轶树,是他们害死了轶树……”

男人迷迷糊糊地控诉着什么,方锦想那个名叫“轶树”的男子可能就是晖湘的爱人。“轶树,他是个多好的男人,”晖湘显然有些神志不清,一杯又一杯的清酒入肚,尽管酒本身不烈,天空中盛放着七彩斑斓的烟火——它们冲上半空,然后旋转,奔腾,最后化为一股看不见的璜硝,“只有他……”

在我生病时可以照顾我,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开解我,在我难过的时候可以安慰我。有时候男人索取的比女人更加简单,他们只要一个懂得心灵的人作伴。记忆中的少年站在假山后,轻轻地呼唤着少爷,他的装束永远是那么简单,他的句子永远是那么质朴,他的笑容永远是那么纯净——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不能不在乎这个早已扎根生长在自己心口的男人,总是在父亲和兄长的眼里这样的感情是多么无耻。

方锦没有说话,但无端感到眼角有些湿润,靠在自己肩上的男人迷糊中昏醉过去。烟花依旧盛放,他静静地听着这一束束烟花从生到死的声响,然后从晖湘的句子中揣摩起轶树这个人来——会是怎样一种情感,将两个男人的生命缠绕成连理?


 


锦娘 正文 【10】靡靡

晖湘在这一夜醉的一塌糊涂,他死死地攥着方锦的衣袖,醉倒在他身旁。方锦无奈,只好招来一名仆童一起帮着把晖湘送回序源阁。

“可以下去了。”方锦说道,仆童应了一声便离开了里屋。少年静静地伫立在晖湘床前,他的嘴唇微微颤动,方锦猜不出他做了什么梦,亦不知道对方在呓语些什么。少年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为什么,我会害怕——你把我当作轶树的替代品……”

他不禁想到那次他说的那一句“你和他很像”,这样的相似似乎是剥夺了自己的人格一般。他甚至在想晖湘对他倍加疼爱仅仅只是因为他的模样和轶树相像——这样一想却让少年心里咯噔了一下。

方锦挨着床做了下来,就如那日晖湘一般守在床前。少年开始细细打量男人的五官,眉、目、鼻、唇,犹如一笔墨画般清秀,脸颊的线条流畅自然。方锦看着男人的喉结因呼吸吞咽而有规律地动着,他把手放到对方的手背上——醉酒之后晖湘的体温稍稍有些高,手背很烫,少年的掌心贴着对方的肌肤——诚然曾经也有一晚,两人紧紧相拥,晖湘几乎要把方锦揉进体内,像是有一团火焰从胸口点燃,炙热到几乎快将皮肤灼伤。方锦闭上了双眼,倚靠在床边,耳边恍恍惚惚地听见烟花绽放的声音,还有男人醉酒的胡语,少年沉沉地睡去。

方锦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一身华彩,坐在石栏之上,云卷云舒,霞彩烂漫,绛紫色的锦袍仿佛和云彩融为一体。远处隐隐约约走来一个人,他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觉得那人伸出手,用手指抚过自己的眉目,细细地描画自己的鼻梁和唇线,然后那人一把拥住方锦,在他的唇上打上一个印记——很轻柔、缓慢的吻,与那天晚上那种霸气的占有不同——

“不要!”方锦忽的惊醒,少年转身一看,晖湘仍沉醉不醒,少年起身关上序源阁的窗户,这时才发现烟花大会的锦袍还穿着没有更衣,桌上搁置了准备好的文房四宝。方锦提起笔,蘸上曹素宫,然后在宣纸上起笔:

无奈清寒,怎堪夜凉,一盏独魂一场繁华;

谁料往昔作湮华,淡酒难酿,清曲难唱。

少年顿了顿,随即加了两句:

曾忆少小欢乐时,枇杷落时打枝桠。

他回头,却忽的感觉被人从身后圈住了腰,滚烫的嘴唇含住了他的耳垂。方锦下意识想要挣脱,却被男人紧紧抱住,少年最后还是作了罢。晚风急上一阵,吹开了轻轻合上的窗户,方锦可以看见窗外的月,淡淡地被几片浮云遮住。“你醒了?”少年明知故问。

“我酒量不差。”晖湘硬着嘴说道,“这点小酒灌不醉我——纵使醉了人,醉不了心。”

方锦没有回答,晚风牵起发鬓垂下的青丝,发钗上的碧玺珠子泛着微弱的光。良久,方锦说道,“晖湘,你在想什么?”

他喊得是“晖湘”而不是“晖湘大人”,晖湘嘴角微微扬起,“想该想的人和事。”

方锦用眼角的余光瞥上对方一眼,他掰开了圈住自己的双手,然后坐了下来。词晖湘扫了一眼桌上的字迹,略带凝滞但不失豪气的行书。“方锦,你信不信命运?”

“何为命运?”

“就像,”晖湘背着双手走到窗前,月光倾泻在男人身上,“我遇见你。”

“不信。”少年淡淡地回了一句。

晖湘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是么?”他向他走去,然后握住了他的手腕,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他几乎贴住他的脸颊,方锦甚至可以感受到对方吐露的温热气息,依旧带着一点点清酒的香气,少年别扭地别过头。“我很早就说过,方锦是聪明人。”晖湘笑着说道。

“那么你想得到的是什么?”少年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他从未那么大胆地注视着他。方锦的眼眶中几乎渗出了液体,“你想得到一具和轶树一样的躯体?”

晖湘沉默了,面对方锦的反常言语行为,自己居然有那么一段时间不知所措。然而最终他也只能闭着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很好,”少年大口地喘着气,“我是方锦,我叫方锦,我不是你的轶树,请别说我是——”心头忽然涌上一阵酸楚,方锦拼命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谈判,只是关于他的人格而不是感情,他方锦从来不会傻到去爱男人,“我只是方锦,不是替代品,不是!”

面对少年愠怒的神情,晖湘还是保持沉默,他松开了紧握方锦的手,换而将少年轻轻揉住。然而方锦并没有平息怒气:“词晖湘,请你搞清楚,请你不要自作多情!”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这些话,殊不知眼泪跟着落下,泪水滚过脸颊却浑然不知,“如果你还是把我当成你的回忆,我是受够了,我是个男人,我还是要我的尊严——”

少年忽的被男人吻住,咸涩的液体顺着脸庞的凸起滑进两人的口腔。晖湘很温柔地将对方圈紧,他闭上了眼睛——方锦的唇很冰凉,男人的手指穿过少年的发丝,轻轻地扶住对方的肩膀。方锦没有反抗,他低头的那一刹那,竟然让自己感到了一丝心痛,像是身体某一处受了伤,然后被晖湘吻着、舔着,细细地清理着溃烂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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