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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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树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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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却没察觉我偷偷窥视的眼光,只是眯起了眼,微微倾近我,仿佛想打量我是否完好无损。我心里一惊,被那张忽然接近了许多的俊颜震撼。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我把上身微微后倾,轻咳一声道:“多谢……多谢公子相救。”
我说得有点艰涩,从未说过的客套称呼碍着了我的舌头,害我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那少年一怔,脸上浮起一丝带着歉意和愧疚的浅浅笑容。
“不,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我一楞,有点不明白。“咦?为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却垂下了眼睑。我可以清楚望见他的长睫,在他的眼下投下一圈阴影。
“因为……因为,也许是我方才吓着了你,才害你跌进池中。”
我释然一笑,开始从自己头顶抓下那堆虽然幸免、但是泡水之后,已经是残花败叶的花朵。“没什么,你没有吓着我,只是我自己绊了一跤——”
我的话倏然梗在喉咙中。因为他忽尔伸手,在我鬓角替我拿掉一朵已残败的花,动作无比轻柔。他注视我的眼神悲哀而歉然,那双黑眸静如深海。
“不,我应该可以救得了你的,假如不是——”
他蓦地咽回下面的话,却使我心头疑云大起。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不禁好奇了起来,想要追问下去。
“不是什么?”
我话音方落,却惊异地看到他右手忽然紧握成拳,将方才他替我摘下的那朵残花握在掌心,用力得手背上都绽出青筋来。我讶然,看着他俊秀眉间闪过一抹阴郁,表情忽然变得那么痛苦;我的心底忽尔一抽,冲口便道:
“对、对不起……假如是什么难言之隐,我、我不问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一边说着,我一边心里内疚得快要掉泪;看着他悲苦的神色,也仿佛在我心上割了一刀那般,忽然痛得紧。
他不语,静静地凝视着我。终于,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轻道:“我叫萧绎。”
我楞住,一时间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脑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我突然反应过来,惊得捂住自己的嘴,无法置信地望着他。
萧绎,萧绎?我怎么忘记了,他就是那个五岁能诵“曲”、“礼”,既长好学,博览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的皇七子萧绎?那个才辩敏速、冠绝一时,才名与太子萧统并驾齐驱,又得皇上弥加疼爱的湘东王?
——那个,出生时即患眼疾,后眇一目的湘东王萧绎?
天啊……天啊!我不可置信地想着。难怪……他会在我落水时没能及时拉住我!难怪他方才会靠我那么近地看我!难怪他会欲言又止,神情愁苦……我的天啊,那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根本已经瞎了一只眼睛,而另一眼受到影响,视力也相应减弱的缘故!
他的眇目,在朝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我曾听父亲在家中闲谈时讲起,因此留下深刻印象。
据说,皇上曾经梦见一位一目已眇的僧人执香炉前来,称己将托生王宫。继而当萧绎降生之际,满室紫光缭绕,奇香盈门,故此皇上对他生来就非常疼爱,认为他是神佛托生人世;然而这一切的传说和异兆,都无法为他挽回那只生来就患有眼疾的左眼,很快他就一眼失明。
因此,他虽然深得皇上爱重,自己也博涉技艺、无所不精,是众人眼中的奇才;但是同时,他眇一目的缺陷,也成为众人私下的笑柄。
我记起来,就连我自己的父亲,谈起他时,都一面摇头叹惋、一面又忍不住唇边笑意地说:“唉!屈原的诗,果真不错。‘目眇眇兮愁予’——”
我忽然同情起他来。我一冲动,就抓住了他握拳的手,大声道:“我当然知道你,你是皇上最最爱重的湘东王,是大家口中最有才华的人;我还会背诵你的诗呢,像那首‘紫骝马’,我看着,语调风格、遣词用字,竟然很像魏陈思王的‘白马篇’呢!而且,同样都有为国尽忠的鸿鹄之志!”为了讨好他,我竟然放开喉咙就大声背诵道:
“长安美少年,金络铁连钱。宛转青丝鞚,照耀珊瑚鞭。依槐复依柳,躞蹀复随前。方逐幽并去,西北共联翩!”
他睁大了那双眼睛——那样漂亮的、深邃的、如黑玉一般温润的眼眸!他楞楞地盯着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我的脸、我的表情,但是他终于轻轻地微笑了起来,反手握住我的手,声音低低地问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呢?可以告诉我吗?”
我用没被他抓住的另一只手抓抓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叫徐昭佩。”看着他那一身锦袍,那卓尔不凡的气度……我忽然有点脸红了,知道自己的衣衫全湿,头发也乱七八糟地纠结着,看起来就像个没家教的野丫头,而不是什么将军府的大家闺秀。我有丝羞窘,仓促间脱口而出道:“我、我不是野丫头,我爹是信武将军,我只是因为掉到了水里,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讶然地看着我,忽然,那个笑容在他脸上漾开。他伸手帮我顺了顺头发,温声道:“我知道的,昭佩。”

第三章

帝子降兮北渚
这一天下朝归来,爹的脸色忽青忽白,难看得紧。他一进府,就直接把我和娘唤到了书房。
“佩儿,你老实和爹说,那日爹带你去‘颜园’游春赏花,你……可遇见了什么人?”
我一楞,脑海里浮起一张温文的容颜。那容颜上,镶着一双我所见过的,最深邃的眸子;在那眼眸深处,隐藏着深不见底的忧郁。
“……还能遇见谁?就连我掉进荷花池里也没人来救,简直是呼天不应,叫地不灵。爹只顾着和朝中同僚们应酬,也不理睬我,呜……”我先下手为强,一头扑进身旁的母亲怀中,哭声悲伤,眼里也极力挤出几颗泪。
母亲心疼我,望向父亲的眼神就多少带了一些埋怨之色,语调里也微带了责备。“今儿究竟是怎么了?几个月之前的事,你倒是现在又要拿出来翻旧帐?佩儿年幼,任性一点,也不至于就这样大阵仗地叫了我们来,关起门来如临大敌地训诫吧?”
父亲长长叹了一声,抬起手揉着眉心。
“咳!我也是想问个清楚!否则咱家佩儿一向长在深闺,名儿怎么会被皇上和湘东王听了去?”
我心底一震,迅速抬头望着母亲,只见她也是一脸惊愕,不敢置信地问道:“湘东王?那个……出生不久即眇一目的湘东王?”
父亲再度叹气,脸色也变得有点灰败。
“皇上今日下朝之后单独召见我,只说咱家佩儿才貌双全、名满京师,皇上正欲为湘东王择一佳配,佩儿就是最好的人选……眼下只怕过不多久就要下旨,年底之前就要迎入宫中呢!”
母亲“啊”地惊呼了一声,掩住了嘴,低下头以怜悯不舍的眼光看着我,忽然一下又将我搂进怀中,对父亲疑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佩儿虽然聪颖,但毕竟年纪尚幼,再怎么说,也不到‘名满京师’、还传入宫中的地步呀!”
父亲摇了摇头,眼光落到我身上,忽然沉下脸色,肃容沉声问道:“佩儿,爹只要你一句实话。你……当真从没见过湘东王?”
我皱眉,父亲那咄咄逼人的质问语气使我厌烦。
见过萧绎……又怎样?皇上既然心意已决,只待择日下旨,那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可以改变的?何况父亲这样唉声叹气,无非是心底暗自嫌弃萧绎一目已眇,身有残疾罢了。
我想到这里,忽然很同情萧绎。纵使身为皇上最爱重的儿子,纵使自己博学多才、工书善画,也无法为他博得旁人的平等对待呵!那些人,当面唯唯诺诺、温顺恭谨,但背后却瞧不起他、对他的努力不以为然——
这样想着,我唇角的笑容忽尔变得有丝冷淡。一线疑问从记忆中升起,我没有正面回答父亲方才的问题,却转而问道:“爹上回忽然起意带我前往‘颜园’游春赏景,却又为何?难道真是单纯只为让女儿开心?”
父亲脸色一变,脱口质问道:“那么,你是那日在‘颜园’遇见湘东王的了?为何他也会在那里?我明明听说,那日……只有太子殿下、还有晋安王与邵陵王会去呵!”
我暗暗一惊,心头倏然雪亮。
原来,父亲果然是有用意的。他带我一道前往“颜园”,并不是要让我赏景,而是他事先预知了几位较年长的皇子也会出现,所以故意安排这样的机会,让他们之中的某一人,可以与我“巧遇”!
然而他千算万算,所想不到的却是,那位眇一目的湘东王竟然也随着几位兄长一道前去;而最后与我相遇的,不是别人,却正是湘东王萧绎!
我忽然想放声大笑。这荒谬的一场设计好的相逢呵!阴错阳差,却演变成让我那机关算尽的父亲扼腕的结局?
我抿唇轻轻一笑。“爹,事到如今,还来追究这些,有什么用?难道我没有见过湘东王,皇上就会收回成命?”
父亲一怔,被我诘问得词穷,半晌方道:“唉!我不过是想知道原因罢了,毕竟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半瞎子……哪个做父亲的,会愿意这样做?但是我又能如何?纵使千般的不情愿,也抵不过湘东王一句话——”
我心中一动,仿佛父亲的言语里隐隐透露出一丝什么,震动了我的心。我看着父亲的愁眉不展,一个疑问就冲口而出:“湘东王的一句话?爹,湘东王究竟说了什么?”
父亲瞥了我一眼,仿佛从我的声音里听出了那一丝急切;父亲的眉目间顿时掠过一抹了然,却只是叹了口气,并没再追问下去。
“湘东王并没说别的什么,只是……向皇上说出了你的名字而已。”

第四章

目眇眇兮愁予
天监十六年十二月,我被正式册立为湘东王妃。
在朝臣当面的恭贺与背后的窃窃私语之中,大婚典礼盛极一时。我虽听不到那些耳语,但心中多少还可以料得到那不堪的内容。
但是我不在乎。我还这么年轻,一直在父母的羽翼下被保护得很好,从没见识过那些险恶风雨。我总以为人手中权力愈大,日子便会过得愈是顺心;可以任意支配旁人的喜怒哀乐,任意指挥旁人的言行乃至人生,任意向旁人索取自己的所求——
然而,成为湘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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