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树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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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树吟-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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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蓦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凄凉,透窗而去,惊起檐前栖息的鸟雀。我忽尔右手握拳,在茶几上重重一击,陡然站起身来,冷冷说道:“很好,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可叹我时乖命蹇,无能为家族父兄挣得大好前程!如今那穆凤栖挟吉兆而来,我在宫中大势已去……”
泪水浮上了我的眼中。我突然双膝一弯,跪在母亲面前,肃容拜了三拜,冷声道:“昭佩命中注定,要一生坎坷无成;劳烦家中高堂为我担忧,更牵累父亲前途堪虑,昭佩纵万死,也不能辞其咎!此去荆州山长水远,前途险恶,昭佩不敢再让父母为我劳心;求爹娘今后善自珍重,女儿……就此拜别!”
母亲见我如此,也不禁大惊失色,死死瞪着我,半晌仿佛明白了什么,长叹一声,忽然泪下。
“昭佩,娘虽是对你求全责备,却也没有怨怪你无能的意思,你……又何必如此?”
我仍然直挺挺地跪着,目光却没有看向母亲,声音平板,没有一丝高低起伏。
“昭佩不敢。只是……骨肉生分,前途茫茫,心内……已如死别!”
母亲闻言呜咽,对我泫然泣道:“昭佩!爹娘也并非如此狠心之人,你这样说,是要狠心编派爹娘的无情无义么?朝中何其复杂,互相争斗倾轧层出不穷,如临深渊,稍有不慎,即会行差踏错!爹娘无能,无力自保,又如何能够回护于你?本盼望你和爹娘骨肉一条心,在这后宫中好好筹划一番,虽不能就此一步登天,也可保全家平安富贵!谁知你竟如此死心眼呵!这样清高,怕是早晚也难免吃亏了……”
我淡淡一笑,重复道:“清高?我,清高么?”不待母亲回答,我便自顾自又说了下去。
“算了,如今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我不由想起太子萧统那日曾吟过的《归去来兮辞》里的句子。“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笑那陶潜又怎能得知,鸟倦飞如何能够还归?它已飞去太远,再也找不到归来的路;鸟倦飞……也只能坠落尘埃,粉身碎骨罢了!”
母亲一凛。我不再多言,轻道:“浅儿,为我送夫人出殿。”
母亲含泪叹息,不得不站起身来对我说道:“昭佩,宫中黑暗,形势多艰,你今后……要多加小心!”
我默然一颔首,听着母亲仍旧轻而细碎的脚步声,在我身后踏过空旷而冷寂的大殿,迈出了门槛,消失在室外的阳光里。在那一刻,我眼中噙着的泪,忽然决堤。

第十七章

欲表同心句
“奴才等恭贺娘娘芳辰,谨祝娘娘福如东海……”
一大早,我刚起身梳洗毕,面前就黑压压跪了一片宫人,由小黄门庆禧说着祝词。
我笑出来。看到庆禧居然也在其中,我心底忽然没来由地有点欢喜。
自从萧绎娶了穆凤栖之后,他就有了借口搬出文思殿正殿,却也并不搬去穆凤栖所住的偏殿,而是另择一处偏殿作为他日常起居之处。他将庆禧也一并带了过去服侍,但今日是我的生日,庆禧却一清早就来为我祝寿,不由得使我猜测,他难道不用服侍萧绎吗?还是……萧绎默许他来恭贺我的生辰的呢?
“罢了,罢了!庆禧,再说下去,你就要祝我‘寿比南山’了么?那是四十年后我才用得到的字眼,你今天就给我省省吧!”我笑谑,佯作恼怒地瞪了庆禧一眼。
谁知庆禧果然头脑伶俐,顺口就接道:“奴才岂敢说那些已经教旁人用老了的词?那岂不是不能体现得出娘娘平日对奴才们的好教导?奴才当然是要说,恭祝娘娘福如东海,芳龄永继!”
我想不到他居然转得这样快,不禁仰头大笑,挥了挥手道:“瞧你这张伶牙利齿的嘴,我算是怕了你了!好罢,既然今日听了这么两句新鲜话,我也不能不好好重赏你们一番。浅儿,准备好的那些赏银呢?再每人多加一疋布,别教人说我过生日的好日子里,还刻薄了你们!”
庆禧见我开心,自然早在底下故意做五体投地的跪拜大礼谢恩了,还在众人都退下去领赏时,上来对我俯耳暗道:“娘娘芳辰,可惜王爷今日有事在身,不及一早就来祝贺;但奴才临来时,王爷说了,晚上的寿宴,他是一定要来的!只怕娘娘恼王爷姗姗来迟,不肯让王爷来讨杯寿酒——”
我心里一喜,陡然站起身问:“你……此话当真?”见庆禧点头如捣蒜,我才真正相信了他。我不由得心里一颤,就似蓦地一阵暖洋洋的春风拂过那般,心底忽然开出一片繁花似锦。为了掩饰自己心底那种惊喜不已之情,我瞟庆禧一眼,说:“即便如此,后面那句怕我恼他的话,只怕也是你杜撰的吧?”
庆禧吐了吐舌头,缩头缩脑小声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娘娘这双睿智的眼睛呀!”我听了这句奉承得太过火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啐他一口道:“呸,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我可从没教过你甜言蜜语呀!王爷自然就更不会这一套了;你倒是说说,这本事是你从哪里学来的?”
庆禧连忙伏在地上,叩了几个头说:“王爷虽不曾教,但自然是奴才察言观色,体会了王爷心意,这才敢来回娘娘的呀!何况今日是娘娘芳辰,奴才哄得娘娘高兴,除了娘娘这边的赏赐之外,只怕王爷也喜欢奴才会办事,少不得也要另有奖赏的!”
我一边对着铜镜细细描着两眉,听到庆禧这番解释,虽然明明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但心底仍然浮起了一种莫名的欢喜,仿佛自己的一颗心忽然暖暖地浮在白云上,又柔软得没有一丝力量。
“罢了,你就去回禀王爷,说……今日不管多晚,昭佩这里的一杯佳酿,总是会为王爷温着,等他来喝。”我没有回头,对着铜镜里眉目如画的倒影,轻轻说着。
“……我会一直等他,直到他来。”
灯火阑珊的深夜,文思殿中,寿筵已撤下,前来道贺的宫中诸人早已告辞。就连湘东王侧妃穆凤栖,我也让她离开了。
她本不情愿走,我猜她是担心万一萧绎来了,她若不在这里,就不会知道萧绎会和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虽然现在宫中都传说穆凤栖比正妃徐昭佩更加得宠,但她还是对我不甚放心,毕竟我身为萧绎明媒正娶的正妻,即使失势,名义上还是高她一等。如果我再得了什么机会,挽回萧绎对我的心,她就更无胜算。
我暗自冷笑。且不说萧绎对我究竟存的是怎样一番心思,单说穆凤栖这番计较,就可以算得上是机关算尽。倘若我当初聪明到能为自己这样机巧百出地筹划盘算,我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终于,当所有人都退下的时候,文思殿中重又剩下我孤独一人了。
我走到窗前,烛台上的红烛已经燃得只余短短一寸,烛台上滴满艳红的烛泪。窗子不知何时敞开了细细一道缝,清冷的夜风自那道缝隙里钻入室内,也同时钻入我的心底,让我那颗本来温暖得几乎有些炽热的心,一点一滴地变凉。
我不由得想起那日在同泰寺庭院中,智远对我说过的话。虽然他是受人指使、要来毁灭我的魔鬼,然而我却当真被那短短几句偈语所蛊惑了,经常不由自主地一再想起,不由自主地要反复在心中默诵,想着我的一生,难道就要如他所说的一般,因为勘不破情关,而从此万劫不复?
“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会合有别离,无常难得久……”我喃喃说道,感觉那阵透窗而入的冷冷夜风,几乎要吹彻我的衣衫,穿透我的身体。
“生死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我忽然停下了念诵的声音,机伶伶打了个冷颤。今天阳光明媚的清晨,我在铜镜前梳妆时的轻语,忽然在我心底响起。
——我会一直等他,直到他来。
我忽尔凛然,心底的迷茫,在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变得透彻。
我不要无忧无怖,我只要某个人的一颗心。即使他现在不曾如此付与,我也会一直等他,直到他爱上我。
虚掩的殿门忽然轻轻向两边敞开,带起一阵微风,吹得殿内半昏的红烛火光摇曳,半明半灭。我吃了一惊,从窗前回首时,目光正巧与此时跨进殿内的萧绎相遇。
我又惊又喜,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该如何应对,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他颀长的身影,一步步走向我的面前。
萧绎停在距我数寸之遥,深深地凝视着我。
“昭佩,我来祝贺你的生辰了。抱歉,我来晚了——”
“不。”我轻声说,“我说过,今夜不管多晚,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来。”
他半隐在暗影里的神情上,一霎那仿佛有点动容。然而他把那丝神情的变化掩饰得很好,只是忽然微微一笑。
“好。我也说过,我今晚,一定会来。你没有食言,昭佩,我也没有——”
他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终于平伸向我面前,在我眼下缓缓摊开。在他的掌心,一枝金步摇静静躺在那里。
我惊呼一声,完全没想到今夜他不仅来了,而且……居然还为我带了礼物!那枝金步摇做工极其细致精美,美丽的花纹繁复而精巧。以金子打造而成的一朵桂花之上,居然轻轻栖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那蝴蝶足下还坠着几串圆润华美的珍珠,光洁得没有一丝瑕疵。蝶儿随着他掌心的轻颤而微微晃动,仿佛就要振翅欲飞。
我看向萧绎,竟然发现他的脸色似乎微微地红了,显然是不适应我这样长久而专注的凝视。他轻咳一声,温言说道:“昭佩,看见了礼物,不赶快拿去试戴一戴吗?”
我抿着唇,眼波流转。殿内除了我与他之外,并无其他人影;我早已将那些宫人们早早遣散,并吩咐他们如无召唤,不得擅入。在这样深的夜色静谧里,月光如水,映照在我们身上。我忽然想起太子萧统曾漫声轻吟的诗句: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
我轻轻一笑,心房霎那间也变得云水般温柔。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居然并不动手对镜试戴那支金步摇,而是走到他面前,微微地垂下了头。
“你帮我戴。”
“什……什么?”他错愕地反问,我看到他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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