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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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国记-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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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言辞,都明晃晃地指控着一件事——她曾不忠。
非但不忠,还极大地伤害过慕容麟。
脑中,似有万千匹烈马驰骋往复,呦呦嘶鸣,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双手也似被无数根针刺般,疼得她那心阵阵发抖。
她想,自己为什么不在下一刻马上死掉。死掉了,就不必再为这些指控伤神。
无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都将不再重要。
而每到此时,与这一念头对峙的另一个念头,就会坚定地蹦跳出来。不,她还不能死,她要活下去,为了慕容麟口中,她们家族最后的一点骨血,她也要活下去。
木然地重复着抛梭、打实的动作,姚葭坐在织机前,面无表情地劳作着。
身上,是无处不在的热,无处不在的疼——
头疼、肩颈疼、手疼,还有,心疼。
身体,已然快要撑不下去,可是,若停下来,她一定会被缭乱的思绪纠缠成狂。
连日来,天气越发燥热,外面简直像下了火,相比之下,屋里倒还比外面凉快些,不过也快不过哪去。
身后,是阵阵不算凉爽的风,芸香在为她打扇。
已经这样扇了好几天。开始,她说不用,芸香不听,依旧执著地扇啊扇,然后,她也就不再说什么。
她知道芸香对自己好,尽管,她是慕容麟派来监视自己的。

没有大张旗鼓,仅带了陈弘一人,连同着通风报信的掖庭令,慕容麟轻车简从地来到了掖庭。
在掖庭令的陪同下,慕容麟来到了暴室,然后,在陪同人员里又加了一名暴室啬夫后,他来到了姚葭居住的小室外。

很小的一间房子,半砖半木。墙是砖的,门窗是木的。砖是老砖,木是老木,别说美观,连最起码的舒适也谈不上,仅能供人遮风蔽雨而已。墙角下,稀疏地开着几朵蓝紫色的野菊花。
不动声色地眨眼间,慕容麟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回身对掖庭令和暴室啬夫一摆手,二人悄然而退,只剩陈弘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步之遥。
转回身,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陈旧的木门,慕容麟的心,忽然也如木门般,变得沧桑。
就这样默默无语,面壁似地站了许久,直到陈弘在身后小声地唤他,“陛下?”
慕容麟这才回魂般眨了下眼,一眨之下又垂下眼帘,作了个深呼吸,抬起双手,将门缓缓推开。
于是,那令他又爱又恨的女子,随着渐开的门户,一点一点落进眼底。
他像让人使了定身法,笔直地立在门外,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望着她形容憔悴地坐在织机后,抛梭挡布;望着她扭脸朝自己看来;望着她与自己目光交汇的一刹那,眸底闪过的诸般情绪;望着她在与自己对视片刻后,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织梭,左穿右插。
慕容麟静静地凝望着房中的女子。
他与她之间不过几步之遥,然而却又仿佛隔着浩渺烟波,他在此岸,她在彼岸,欲渡无舟,只能彼此遥望,各自神伤。
他看着她一身青衣地坐在阴暗之中,如一朵狂风暴雨后,开在暗夜里的青莲,虽经摧折,虽处暗夜,却依然优雅自适,幽然绽放。
而他从始至终所痴迷的,也正是这一份不食人间烟火的冰雪之姿。
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直到许久之后,慕容麟感叹般长出了口气,睨向跪在姚葭身后,把自己跪成卑微一团的芸香,淡然地唤了声,“芸香。”
芸香不敢抬头,低头应声。
“退下。”吐字间,慕容麟转回视线接着看姚葭。
芸香应了一声,起身退出房外,然后,慕容麟一抬腿,越过门槛,迈进房来,一反手将个房门关得严丝合缝。
于是,白花花的日光,连同着燥热的暑气一起被屏绝在了黑乎乎的门板之后。屋子里又恢复了先前的阴暗。
就着双手反背的姿势,慕容麟站在门口又看了一会儿姚葭,然后,木着一张赛过美女的俊脸,裹挟着一身无形的压迫,一步步向姚葭走去。
他倒要看看,她能镇定到几时?

慕容麟一直走到织机旁,才停下了脚步。身体几乎贴在了织机上,梭子从一边抛入,若他不让开,根本无法从另一边抽出,姚葭不得不停了下来。
垂眼凝定织面的某处,倾世的容颜上,不见任何表情。她知道自己此时的所作所为,是绝对的大不敬,以着目前的带罪身份,她该和芸香一样,跪地迎驾。
可是,她不想。别说跪地迎驾,她连看都不想看慕容麟一眼。
不是赌气,也不是撒娇使小性子,她使小性子慕容麟也不会惯着她。只是陆太妃几日前的那几句话对她冲击过甚。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以何种面目,面对慕容麟。
她想,如果陆太妃说的都是真的,她是不是该以死谢罪?

姚葭不说话,慕容麟也不说话,二人仿佛心有灵犀般一齐静默着。一个,在静默中矛盾纠结着;一个,在静默中热切又痛心疾首地观察着。
眼前的女子,憔悴并美丽着。
一头乌光可鉴的秀发梳成了简单的单锥髻,髻上插着两朵蓝紫色的小野花。他想,大概是在房檐下摘的吧。进房前,他曾在墙根下看到几朵一模一样的花。
脸因为发热,由原本的雪白,变成现下的粉白,人面桃花,配以浓秀五官,是另一番不同往日的倾国倾城。
一绺乌丝,因为挡布动作的不断震荡,垂落下来,柔顺地贴在雪腮旁,于是,雪白更白,乌黑更黑,美人更美。
目光下移,移到那一双平放在腿上,摊开向上的手,慕容麟的眉头不由一皱。
那双手,裹粽般,缠裹着层层白绢,很多地方泛出或红、或黑的血渍,红的,是鲜血;黑的,是干血。
“几日不见,就忘了规矩不成?”忍着心底的疼惜,他淡声道。
他看见姚葭蝶翼般的长睫在自己问出这句话后,轻轻一颤,一颤之后,人依旧木雕石塑般,不动不语。
一皱眉,伸手捏住姚葭的下巴,慕容麟强行把她的脸扳过来,面对了自己,一霎之间,四目相视,慕容麟只觉心口蓦地一疼。
姚葭静静地仰望着慕容麟,她不想落泪,可是不知怎的,看着上方那张阴沉沉的脸,她的心,莫名发酸。
不止心酸,鼻子也酸,眼睛也酸,让她忍不住就要落泪。她竭力隐忍着,然而,眼前却是愈见模糊。
她动了动头,想要摆脱慕容麟的手,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掉眼泪。可是颔下的手,有如铁铸,休想动得分毫。
挣扎中,长睫轻闪,于是,晶莹的泪珠骨碌碌地冲出了眼眶,滚下脸颊,顺着下颔,滑进慕容麟的掌心。
那一小汪水,仿似一团烈焰,烧得慕容麟身心俱痛。眉头一皱,他松开了手,随即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姚葭随即从坐具上站起,向前一步,站到慕容麟身侧,然后,双膝一曲,跪了下去。
跪得很标准,很卑微,一双红白相间的粽子手平按在青砖地上,中间是她一颗小小的头。
“臣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清泠的声音如玉珠跳冰盘。
慕容麟垂眼瞧着姚葭,就见她小小一团,跪在那里,头肩之间,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脖子。那脖子,在乌发和青衣的映衬之下,白得简直刺眼。
眨也不眨地,盯住那段雪白的脖子,慕容麟的心头,蓬蓬勃勃地燃起了一团火。
说不清是怒火,还是别的什么火,总之,那团火在他心里呼呼拉拉地烧着,烧得他恨不能立时跳进冰河痛涤一番,然后再喝上一池子冰水败败火。
烦躁地眨了眨眼,沉着一张俊脸,慕容麟缓缓蹲下身来,蹲在了姚葭面前。
感觉到慕容麟的靠近,姚葭的身体不觉抖了一下。她怕他,怕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脸,甚至闻到他的气息,陆太妃那一席话,让她不知如何自处,更让她不知如何面对慕容麟。所以,她怕。
“抬起头来。”前方,响起了慕容麟不辨喜怒的声音。
一怔之下,姚葭慢慢抬起头。
慕容麟凝着她的眼睛开了口,“崇训太妃中毒了,不只是她,崇训宫中很多人都中了毒,有人往井里投了毒,已经死了几个人,崇训太妃现在还昏迷不醒,”他淡淡地说着,“前几天还死了名宫女,被人扭断了脖子。”
“这两宗案子,至今一件也未告破,”说到这,他垂眼一笑,复又挑起,凝住姚葭,唇边绽出一抹自嘲的笑,“你说,朕是不是很无能?”
陆太妃中毒了?生死未卜?和她有关吗?
怔忡地望着慕容麟唇边那抹淡笑,姚葭的脑中,嗡嗡乱响。是谁?是谁制造了这两起惨事?当真与她有所牵连?
她不愿相信,可是,心底却又隐隐觉得,无论是碧珠的死,还是陆太妃的中毒,全都与她难脱干系。
这让她感到害怕又混乱,“陛下为何要对臣妾说这些话,这些事又与臣妾有何相干?”
“与你有何干系?”玩味地瞅着姚葭哆嗦的嘴唇,慕容麟作了个深呼吸,“朕也希望此事与你无关。可是,碧珠于掌掴你的次日,便死于非命。崇训太妃也是在掌掴你后,中毒昏迷,”慕容麟淡声反问,“你说,与你有没有干系?”
姚葭垂下眼,声音和慕容麟的一样淡,“既是‘铁证如山’,那么,烦请陛下处置臣妾吧。”
慕容麟一皱眉,没有马上出声。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你以为,朕会舍不得你?”
“臣妾不敢。”
沉着脸又瞅了姚葭一会儿,慕容麟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背后,目视前方,“起来,随朕回去。”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素的不辨喜怒。
姚葭直直地盯着地面,“臣妾谢陛下恩典,但恕臣妾不能从命。”
慕容麟一皱眉,垂下目光,“你这是在跟朕使性子吗?朕体恤你劳作辛苦,怜你身体虚弱,你不要不识好歹!”
姚葭依旧不抬头“多承陛下厚爱,臣妾铭感五内。不过,崇训太妃曾在臣妾入暴室当日,命人交派给臣妾一项任务——命臣妾在二十日内,独力织出二十匹生绢。这二十匹生绢,臣妾尚未织完,若臣妾此时随陛下回宫,如何向崇训太妃交待?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慕容麟眨了下眼,“这个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太妃那里,朕自会去说明,起来吧。”说着,慕容麟弯下腰,向姚葭伸出了一只手。
姚葭不动。
慕容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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