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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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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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生奴看出他们的慌乱,微微一笑,朗声道:“放下武器,寡人既往不咎。”
众人沉默,终于有两人带头扔掉手中刀剑。有人起了头,接下来就顺畅了许多。刀剑纷纷落地。众将屈膝,向楚王表示臣服。
这期间长寿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站在莲生奴身边。直到苏仁和苏仪带兵将城下兵马分割开来,确定再无威胁以后,他才舒了一口气:“总算是唬弄过去了。我可真怕会露馅。”
莲生奴却仍然平静,似乎他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首恶已诛,他们本已军心涣散,只要略略施压,他们必然屈服。”
长寿笑着向城下一努嘴:“要是他们知道两位舅舅带的人马还不到千人,其他全是京中及附近城县的刑囚,那些烟尘全是这些刑囚用扫把扫出来虚张声势的,不知道会不会吐血?”
莲生奴向兄长微微一笑:“兵不厌诈。”
长寿回以一笑。两兄弟在城上见苏仁和苏仪控制住了局面,长寿才又道:“阿娘一定还在等消息。”
提到母亲,莲生奴的表情才稍显凝重。良久,他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向内宫走去。
长寿如今已有些摸不透弟弟的心思,见莲生奴如此反应,不免有些担忧,紧跟在他身后,同往母亲居所。一路只见内宫寂静肃穆一如往日,似乎浑不知北门刚经历了一场剧变。
淑香殿也依旧平静,甚至还有宫人扫洒。只有殿前徘徊、神色不定的绿荷才显出一点不同寻常来。绿荷原本神情焦虑,见到兄弟俩平安归来,终于露出放心的神情。她向身旁的宫人低声吩咐一句,那宫人便急匆匆入内禀报。绿荷这才向两兄弟迎了上来。
莲生奴和长寿也看见了她。莲生奴向她点了点头。绿荷方要说话,却见莲生奴突兀的止步,向殿前望去。绿荷意识到什么,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绮素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前。
绮素的妆扮、衣衫一如平日简素。想必她一直在等着消息,才会出现得这样快。然而她此时神情平淡,并不能让人辨出情绪。她见兄弟俩在殿前石阶处止步,并无迎上来的意思,却也不以为忤,缓缓步下玉阶。
一步,又一步,正是在宫中浸润多年才会有的优雅步态。她以这样的仪态走到了两个儿子面前,静待他们开口。
莲生奴慢慢抬手御下头上盔甲,以少年人不常有的沉稳语气道:“宋遥、康王皆已伏诛,乱党尽数降服。”
绮素向兄弟二人点了下头,轻声问:“此事至尊可已知晓?”
莲生奴身子略僵,随即摇头:“尚未遣人禀报。”
绮素嘴角微微上扬:“那便由我去吧。”
她向绿荷示意引路。莲生奴踏前一步,似欲开口,却被长寿按在肩上:“这件事我们无法插手,由他们去吧。”
莲生奴轻轻叹息一声,没再说话,默默注视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路径的尽头。
绮素在内官引导下来到会宁殿。皇帝病中常由她侍疾,是以会宁殿的宫人皆不以为意,通禀以后便请她入内。
绮素走向皇帝所在内室,正逢宫人向皇帝呈进汤药。皇帝恰巧接了药盏,忽见绮素来此,遂向她一笑,不经意的问:“适才外面似有喧哗,可是出了什么事?”
绮素微笑着,以一贯的柔顺语气道:“康王、宋遥意图进攻北门,事败被诛。”
皇帝本欲饮药,闻言将药盏停在口边,似乎有些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绮素走近他,在他耳边低语:“康王矫诏,欲赐死诸王,逼至尊禅位,可惜阴谋败露,已被莲生奴和长寿诛杀。”
皇帝手一抖,手中药盏落地,将地上红毯染出一片深红。 

118、桂枝 
光耀二年深秋;黔州已是落叶纷纷,枯枝满地的时节。街市上的孩童一大早就开始在路旁玩耍;将大人们好不容易扫成一堆的落叶踢得到处都是。
吕桂枝捧着厚厚一叠衣物;小心绕过闹作一堆的孩子们,走向道路尽头的院落。
若走进这院子,会发现里面的房舍和黔州本地的民居无异。不过由于高筑的土墙,外人不大容易瞧见里面的光景。院门前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兵卫,偶有贪玩的孩童跑到近前,却总是被他们严肃的面目吓跑。
桂枝却不怕他们,径直推门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花木也都掉光了枝叶,可院子里却被打扫得很是干净。若不是时隐时现的兵士;一般人也只会认为这里住的不过是户讲究体面的人家。
院落的最深处是三间普通房舍。正中的门大开着;一个约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门槛上,眯着眼漫不经心的抬头看那疏淡的天色。年轻人面目清俊秀丽,只是脸色苍白,身上的交领的袍子格外宽大,愈发显出他的瘦弱。
“李郎君,你怎么出来了?”桂枝一见他便惊叫起来,“现在天凉了,你病才好,吹不得风。”
年轻人风清云淡的一笑,和气的唤她:“吕娘子。”
桂枝进屋,将手上的衣服置于案上,对跟在她身后进屋的年轻人道:“郎君的衣服我都洗好了。”
年轻人脸微微一红:“每次都要劳烦娘子,实在过意不去。”
桂枝爽郎的笑道:“又没多少活。再说了,郎君那样的出身,哪里做得来这些事?”她掠了掠耳边的散发,又说:“看朗君近日没什么胃口,我煮了点粟粥,一会让吴六给送来。”
年轻人唯唯诺诺:“有劳了。”
桂枝见几日不来,他房里又积了不少灰,少不得要替他将屋里擦洗一遍。年轻人好几次想要帮忙,可他既不会做事,手脚又慢,顶多也就替桂枝递个水盆。桂枝反而嫌他碍事,忍不住将他赶到一边,这才快手快脚的打扫了个干净。
做好这些事,桂枝便与年轻人作别。年轻人自然千恩万谢。桂枝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却只是叹了口气,觉得真是难为了他。
说来原本也是千尊万贵的人,当了好些年太子,后来虽然被废,却也封了王爵,原本也是安稳的富贵,不知怎么就岔了心思,谋反不成倒被废成了庶人,远远的发配了才罢。听说他虽然大逆不道,皇帝却还是宽仁,仅仅判了流徙,衣食供给也并不为难于他,只是加派兵士严密监视而已。桂枝并不觉得这样不好,她以前见过被罚流配的人里可不乏衣不蔽体的惨状。何况当今天子年轻有为是连桂枝这样的村妇也知道的事。在她们看来,这个叫李元沛的人想谋害圣明天子,却只落个流放黔州,实在是便宜了他。
初时桂枝并不喜欢这个意图不轨的人,不过她新婚不久,夫婿吴六便被调来看守李元沛,她便跟着来此地安家。原本她与这个人无甚交集,偏偏李元沛水土不服,来黔州不过两月,却已大病了三次。
一次他实在病得沉了,偏偏医士不在,无人诊治。桂枝的父亲年轻时倒是行过医,桂枝从小跟着父亲出诊,看得多了倒也懂一点医术。吴六便死马当作活马医,让她去瞧瞧。
桂枝拗不过丈夫,只得不甘不愿的跟着来了。李元沛当时高热不止,脸红得跟煮熟的螃蟹似的。桂枝一摸他的额头,只觉烫手得吓人。她忙让吴六从井里打来凉水为他冷敷。她正绞了帕子擦着他的额头,李元沛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桂枝脸皮薄,面色通红,又羞又急,只觉得这个人不但是个叛逆,还是个色鬼。她硬是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正想开骂,却听见他急切的呓语:“素……素……”
桂枝没听清楚,坐在旁边琢磨了半天,他叫的是“苏苏”呢还是“叔叔”?
那天她和吴六两个人照顾了他一夜,总算让他的热度降下去了。累的时候,桂枝就靠在丈夫身上,细细打量李元沛的面容。他睡着的时候面容安详平静得像个孩子。桂枝有些心软,觉得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会谋反的人。吴六也说,李元沛待人很是和气,一点都不像个坏人。
夫妻俩回家时议论了一路,一致觉得他不是坏蛋。若他不是坏蛋,判他流放的皇帝岂不就成了坏人?听见妻子的疑问,吴六连连摇头:皇帝爱民如子,怎么可能是坏人?夫妻俩为这个问题伤透了脑筋,后来还是吴六灵光一现:李元沛八成是被冤枉的。皇帝虽然英明,可也有被人蒙蔽的时候吧?这样他们俩个就都不是坏人了。
对,一定是这样。桂枝松了口气,觉得可以心安理得的照顾李元沛了。李元沛自小养尊处优,洗衣、檗柴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会的,所以桂枝总让吴六把他的衣服带回来,交给她浆洗。他院里需要取暖烧饭的木柴,则由吴六包办了。桂枝做了什么吃的,也总是多留一份,让吴六送给他。
李元沛不知道吴六夫妇曾在背后议论了他半天。他十分感激夫妇二人。在这个他完全陌生、孤立无缘的地方,却还有这样良善的人肯关心他,因此与他们夫妇愈发的亲近起来。有时桂枝替他补衣服,他会坐在一边,安静的看着她。
针线本就不是桂枝拿手的活计,被他这样一看更是心慌,最后补出的衣服总像条大蜈蚣一样难看。每次她拿出自己补好的衣服,总是窘得满脸通红。
李元沛却并不在意。有一次他拿起被桂枝补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微笑对她说:“娘子别误会。因为娘子补衣服的样子总让我想起一个人,才会盯着娘子看。”
桂枝好奇:“是什么人?”
李元沛却摇摇头,不肯再说。
桂枝听吴六说过,李元沛在西京时似乎是娶过妻的。那他想起的应该是他的妻子吧?不过听吴六说,他的妻子好像留在了西京。桂枝有时想,如果是吴六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一定会跟着去,所以她不大能理解,为什么李元沛的妻子可以忍受这样的分别?
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有一天她忍不住把这个念头告诉了李元沛。她以为李元沛会难过,谁知他听了只是笑笑:“素素是个好女人,娘子不要这样说她。”
桂枝恍然,原来他生病时念的,既不是“苏苏”,也不是“叔叔”,而是“素素”。她一拍大腿:“我就奇怪,上次郎君病了怎么不叫阿爹阿娘,反而叫叔叔呢。原来郎君叫的是自家娘子。”
李元沛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别过头道:“娘子莫要取笑。”
“那末那位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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