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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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阶辞-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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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素唇边的笑容微微淡去,看了她好一会才问:“你很喜欢至尊?”

柳才人红了脸:“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家父说过至尊的事迹。他十二岁出镇北府,肩负起一方兴亡;回京后礼贤下士,朝野属望,因此被立为太子;为太子时又爱民如子,一心为国……我那时想,这样举世无双的人物,我要是能见上一见就好了。不想过了这么些年,我竟然真的见到他了。不止见到了,还能一直陪伴他左右。得知我将奉诏入宫时,我就想,上天待我终究不薄……”

听着柳才人倾诉她对皇帝的仰慕,绮素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味道。原以为她种种邀宠的手段只是为了荣华富贵,想不到她却是真心爱慕皇帝,自己倒真是错看了她。柳才人一双闪亮的眸子转向她时,她竟有些瑟缩起来,微微偏转了头。

“贤妃……一定在笑话我吧……”柳才人羞涩道。

绮素摇头:“不,我很羡慕。”

“羡慕?”

“羡慕你有这样纯粹的感情。”绮素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这些天都没有见到至尊,可是国事繁忙?”

“正是国事忙不过来呢,”柳才人一提起皇帝就兴致勃勃,“以往秋天虽也有狄人为患,咱们却都是采取守势。去岁战胜西戎,目下中原已无后顾之忧,因此至尊不欲再行防守之策,意图主动出击,威压北狄。至尊登基后还是第一次大规模出击北狄,绝不能败,故而尤其费心筹划。不过我听说这几天都有捷报,想来情势大好,至尊也可以松口气了。”

这些事绮素自然知情。平定西戎的正是她的表兄苏仁,且他至今仍在西戎统兵。皇帝有心出兵北狄,故让苏仁在西戎稳定局势后率师回返,与丘立行合兵一处。

皇帝登基之初,国中局势未定,尚无余力顾及北边,只能安抚为上。北狄以为新君好欺,这几年一直蠢蠢欲动,远不及先帝在世时恭顺。皇帝早有收拾他们的意思,只是时机未到,才一直忍耐。如今东夷和西戎都已平定,中原府库亦足,进兵北狄顺理成章。只是……绮素抬眼看向柳才人,倒没想到她一个年轻女子,对政事也有如此了解。

见绮素盯着自己,柳才人也有些不自在,笑着问:“贤妃怎么了?”

“我只是惊讶,才人竟有如此不凡的见识。”绮素收回目光,笑着回答。

“因为……”柳才人难得有些扭捏的绞起了袖子,“因为至尊关心,我才会关心的。”

绮素看她面上一片绯红,娇羞无限,过了好一会才苦笑着说:“才人待至尊果然一片至诚。”她垂目片刻,又轻声道:“才人聪慧过人,至尊有你,是他的福气。”

“贤妃过奖了。”柳才人难得的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绮素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间并不长,她很快调整好情绪,用一贯的柔和语气说:“至尊操劳国事,不免思虑过甚。有时见至尊回到后宫仍然忧心仲仲,虽有心帮他,却限于见识,纵想分担,也是无能为力。有才人在,我便放心多了。”

柳才人听她语意带着股说不出的味道。她连忙道:“不,妾怎么比得上贤妃……”

绮素握住她的手,微笑道:“我不过只是个无知妇人,怎及得上才人博览群书?”她看了看天色,续道:“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柳才人瞧着绮素远去的背影,也不免陷入沉思。贤妃说得不错,皇帝确实常常因国事殚精意竭力。后宫妃嫔多半只是略通文墨,鲜少有人涉猎文史。她们确实无力为皇帝分担这份重担。可是她不同。她自幼攻书,政论史书都看过不少。父亲柳向又喜谈论,她也听过不少他对政事的见解。她是可以帮到皇帝的。

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岂不是比单纯的陪伴更有意义?柳才人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奏疏



光耀十一年冬,丘立行大胜北狄,班师回朝。恰在此时,一道极特别的奏疏呈到了皇帝案头。

这道奏疏言道自武宗时期,国朝对外征战频繁。今上即位以来,亦有辽海之军,昆吾之役。连年作战,民间已颇有怨言。奏疏谏言,朝廷应息兵止戈,不可再轻易兴兵。

整篇奏疏文采华美,言辞犀利,在朝中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不过这篇奏疏最特异之处倒不在于它的立论和辞章,而在于它并非出自朝臣之手。这篇奏疏乃是柳才人所书。

开国以来,虽尚无女子涉政之例,但前朝天下分裂时,北国素有主妇当家的传统,后妃上疏倒也不是前所未闻之事,只是她恰在此时上疏,就不得不让人玩味再三了。

郑国公丘立行自先帝时统兵至今,战功赫赫,可谓国朝柱石。他刚刚痛击北狄归来,皇帝必然大肆封赏。柳才人这一道上疏,却直指朝廷好战以致荒废农事,民间不忿,立刻使丘立行所立大功黯然失色。丘立行一回京,第一件事不是受赏领封,反而是上疏向皇帝请罪。

皇帝态度也颇有意思,他依旧给了丘立行大批封赏,甚至连他刚满三岁的幼子也有了封爵。丘立行上书苦辞,也让皇帝好言抚慰了。而对于上疏的柳才人,皇帝命人好好褒奖了一番,以为后宫贤德典范。一个月后,皇帝又将柳才人晋为婕妤。这样的结果,看似不偏不倚,但有识之人无不对皇帝的立场心知肚明,比如苏家兄弟。

丘立行乃是大力提携苏家兄弟的人,与苏家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丘立行在军中多年,极有威望,也很得将士们爱戴。于公于私,苏家都不能不有所警惕。

苏引再度进宫探望长寿时,不免婉转问起这件事:“听说陛下褒奖了柳才人……”

“不是才人,是婕妤了。”绮素笑着纠正母亲。

苏引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问:“陛下此举,可是要对郑公不利?”

绮素一笑:“阿娘不必如此紧张,陛下若是要对郑公不利,根本不会有这一道奏疏。”

苏引迷惑的看着女儿:“你的意思是……”

“阿娘可还记得当年的崔令公?”

“崔相?”苏引不明白女儿何以突然提起已隐居数年的前宰相崔明礼。

“若是陛下有心要对付郑公,就不会借婕妤之手敲打他,而会像对待崔令公那样,不动声色的加以抬举,直到他自以为贵盛无匹,忘乎所以时突然发难。请阿娘转告表兄,让他们不必担心。陛下这还是要重用郑公的意思。这奏疏看似对郑公多有微词,却是他的护身符。郑公既然上疏请罪,想来是明白陛下的用意了。”

苏引已然明白:“我听说郑公近来广置地产,又大敛财帛,引得京中颇有怨言。我原还奇怪,这并不是他的作风,现在想来也是这个缘故了?”

绮素点头:“郑公是明白人,知道自污保身。此前朝中一直有人议论,说郑公如今有功高震主之嫌,让陛下压了下来。陛下能信用郑公至今,已是难得的器量了。不过陛下终究是天下之主,不能不有所防备。这时有人时不时借着小错拿捏郑公一下,对他反是好事。以郑公的才智,自然也看出了陛下的深意。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道,为求功成身退,之后两年他必然大力提拔军中将才以逐步取代他的位置。两位表兄既得郑公赏识,近期当有升迁。”

听完女儿这一番分析,苏引总算是松了口气,两个侄子看来不但不会受牵连,还有望高升,不能不说是喜事一件。她想了想,又有些忧虑起来,低声问:“那柳婕妤……”

“她?”绮素淡淡一笑,“她很会揣摸至尊的心思。不管这次上疏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出自别人授意,都投了至尊的意。五人之中,独有她脱颖而出,不是没有道理的。”

苏引不免为女儿感到忧虑:“那至尊对她想必是极好的了?”

绮素目光微垂,轻声道:“听说这几日至尊都宿在她那里。”

苏引忧色更甚。一直以来,皇帝的爱重是女儿最大的筹码。若是失去这个筹码,女儿的下场怕是难免凄凉。而苏家与她们母女关系密切,也难免会受牵连。可苏引素来自傲,又不曾在宫中生活,让她劝女儿想法拴住皇帝的心,她又说不出口。她左思右想,也不知怎么安慰女儿。

绮素见母亲神色,已知她在想什么,反微笑着劝慰母亲:“母亲不必担心,女儿知道怎么做。”

苏引叹息一声,握着女儿的手道:“身为父母,哪有不为子女操心的?尤其你在宫里,有什么事我们也帮不上忙。当初我不愿你嫁与皇室宗族,原因就在于此。”

绮素默然,嫁给李元沛时她不是完全没预料到后来的结局,却仍然选择了他。这大概是她这一生唯一坚持过的事。她苦涩一笑:“过去的事何必再提?”

苏引轻叹着放开绮素的手:“罢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出宫了。你好好保重。”

绮素点头,起身相送。

苏引走后,绮素站在廊上,抬头看着初冬疏淡的天色。入冬后日头短了,不多时红日沉落,在殿着投下一片绵延的赤色。宫人们正带着长寿在廊下玩耍。长寿已经两岁,已能走路说话。虽然年纪小,却已显出好动的性子,伸着两手直追着宫人们跑。

绮素的目光随着长寿移动,面上露出笑容。

“在想什么?”身后皇帝微含笑意的声音传来。

绮素回头,欲向皇帝行礼,却被他伸手托住:“你有孕在身,就别多礼了。”

有宫人拿来了披风,皇帝接过,亲手为绮素披上:“天凉了,记得添衣。”

“谢陛下,”绮素低声道,“陛下今日怎么不陪柳婕妤?”

她语气中微带酸意,皇帝一笑:“你这是在喝醋么?”

绮素背过身:“妾怎么敢?”

她越是显得生气,皇帝越是喜悦,伸手慢慢从后面环住她,伏在她肩上轻轻吐气:“这就对了。”

绮素不解的偏头,不明皇帝用意。

皇帝温热的气息从她颈间拂过:“让朕知道,你在乎……”

绮素不易察觉的僵直了脊背:“至尊这话,未免诛心。妾何时不在乎至尊了?”

皇帝看了她一会,淡淡一笑:“你瞧,又急了。朕不过随口说说。”

红日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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