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貌丑,臣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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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貌丑,臣惶恐-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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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监国听得仔细,觉得此话定不空洞,便决计上前追问一番。
我神情一个恍惚,眼前似是一团黑影飘过,那一对老少瞬间不见了踪影。
揉揉眼睛,只当自己发了臆症,抬手遮了太阳,立定远观,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急急走着前去察看,可没走两步,身侧伸出一只大手将我的嘴一把捂上。
我来不及叫喊,身子一歪,被横着拽进一间屋子。
嘴上的手松开,我猛喘了几口气,抬眼望去,是个头戴冠帽的中年男人,肤色泛黄,脸腮无肉,肩膀宽阔,倒也强壮。他眉头紧锁,神情有些焦虑。我揉揉压扁的鼻子,侧头看着他。
他伸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将我拉到后堂,扯了凳子,示意我坐下。
我心中莫名,也不妄自说话。
那人去灶上倒了碗水,端了过来。
“小兄弟,你别怕。我叫王四儿,是这家绸缎庄的伙计。”
我接过水,喝了几大口——那鸡腿儿烤得是挺咸,回去跟侯爷说让厨子少放点儿盐巴。
他见我喝得畅快,拎了块儿毛巾,去脸盆了沾了水,往桌上一放:“擦擦脸吧。”
我应了声,放下碗,拿过毛巾在脸上擦了,很快,干净的毛巾就沾上了满满的泥垢。
他拿了脏毛巾,又去水里透了,一边儿问我:“你刚从灾区回来吧?”
我点了点头。
王四儿在身旁坐了下来,手拍在我的肩上,也不嫌脏。
“可不敢乱走啊。前些时日,官府将所有难民都逮了,关到镇郊的管制营去了。”
我心内一震,问道:“王大哥,管制营在哪儿?”
见他不语,我带着哭腔儿,继续说道:“大水七日,我与娘亲、妹妹走散,不知何处寻她们啊。”
王四儿将毛巾又递了来,两眼微红。
“去了管制营就是自生自灭啊。侯爷爱财,舍不得拿钱出来赈济灾民,往管制营里一关,任他们是饿死渴死,置之不理,还真不如让大水冲走淹死了一了百了!”
我连忙起身,就地跪下,将头在地上一叩。
“谢谢恩人啊!只是我不能不管我的亲娘和妹妹啊。”
他向门外瞅瞅,低声说道:“你可别寻了,出去你也只是凶多吉少。皇上派人来巡查赈灾情况,镇里来了几个大官儿。近日来官府也加派人手,在各处捉拿逃窜的难民,在灾区被逮到你还有个活路,在这里被捉了,怕是就地就得处死。”
我问道:“恩人,那我跑出去告上一状?”
他攥紧了拳,轻哼一声,说道:“一开始,我们也有这个打算。可眼见这个新来的官儿一身锦衣,行走坐轿,排场比我们那个视财如命的侯爷还要大。大家也就死了念想,继续任人摆布。”
唔?
我一怔,“我一直住在乡下,却也听说咱符西区处处的民告不是摆设,但凡有人有状要告,写在纸上贴上去,官府就会亲自审理,让老百姓满意。”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今日不同往昔啊。三五年前确实这样,符区从东到西皆是一样,这符西政策更是开明,才引来多少商人开店做买卖,处处繁华啊。”
他还要说什么,却突然打住,就着方才的碗喝了口水,说道:“小兄弟,我再给你找身衣裳换了吧。”
我将破烂的外衣脱下,套上他拿来的粗布衣裳,连连道谢。
垂了眼睛,我声音颤抖:“我们家就在遥河边的山上放蚕养丝,这大水一没,也没了营生。”
他拧了眉头:“符西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啊,这绸缎铺子老板攒足了钱,原本也打算关门跑走的。前几日官府下了令,让我们这条街上人人都得维持着生计,走不得跑不了啊,老板才让我看着铺面,自己去符东做营生了。”
店内布匹稀疏几条,勉强撑着场面,凄凉萧索却是不假。
我继续问:“刚才路过侯爷府,我远远看了,真像是神仙住的洞府,侯爷这样有钱,怎么不安置难民。”
王四儿嗤笑一声:“侯爷的钱,朝廷下拨的款项,也是我们惦记的吗?今时不同往日——不可说不可说啊!”
王四儿起身,去灶台拿了一个馒头,往我手里塞了,“逢人别说你是从灾区过来的,快往东面走吧,避上一阵子再回来。”回手又往眼上抹了一把,像是擦了眼泪。
我胸口似是堵上了一块儿大石。
将馒头揣在怀中,我出了绸缎庄。想到刚才那一对儿打快板儿的老小,便直直往前走。
心中有了疑虑,再听小贩叫卖,声音确实有些凄凉。
走到路口,右手边儿围了好些人,呼呼啦啦得好像有些热闹可瞧。
走近一看,此处正是符西府衙。
只见几个衙吏将一人推至门外,拎了领子,往台阶儿下一抛。
那人在石头路面儿结实地砸出了响儿,却还挣扎着在叫嚷:“我……是来讨赏的!”
人们围了上去,我三下两下也挤上前去。
那书生歪扭着身子,手在背后揉搓着,脸上还是倔强得很:“既然已经采用我的法子,为什么不言出必行?按照告示上赏我白银五十两!”
定睛一瞅,确是那日“有凤来仪”里的杜书生。
师爷模样的人缓缓踱了出来。
“讨赏?我看你是讨打!”
杜书生整整衣冠,硬是挣扎着站了起来,振振有词:“那我问你,决口如何堵得?”
师爷折扇一摇,摆头说道:“自是沿用老方法,将六十步长的‘埽’结绳捆扎,堵塞决口。”
杜书生一副轻蔑相:“这镇内谁人不知,月前新发的大水势头凶猛,新做的‘埽’数次被水冲走,决口一溃再溃。”
师爷噎了一下,把扇子收了。
“官府发下民告,说谁能出主意堵上这决口,便赏银五十两,可有此事?”
师爷不语,周围百姓纷纷点头。
“先父使我投书一封,将‘埽’分为三节,三节之中用绳索所连接。在合龙时,先放下第一节将它压到水底,再依次放下弟二、三节。二十步的小埽挡不住河水的冲击、渗透,当第一节埽压下去,河水当然断不了,但水势必定减杀一半。将弟二节埽压下去,只要动用一半的人力,这时河水自然还不能完全截断,但水流明显减缓。到压下第三节时就等于是在地上施工,便当多了。前两节埽都被浊泥淤塞了缝隙,也不必费力去加工。”
杜书生说的在理,各位百姓称是。
“这个主意起先未被采纳,只是两周前,官府突征青壮劳力,日夜劳作,终于将决口堵住,你可敢说,不是用了我上表的方法?”
师爷瞪了甲虫眼,眉毛挑了老高。
“是又怎样,还是那番话,你今日不但讨不到赏钱,只能挨打受罚!你们这些个人都听好了。侯爷治水有方,水坝不曾二次决口,谁敢捅出去,仔细你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说罢,四个衙吏冲上前来,拖了杜书生,按在地上开始杖责。
杜书生一边挨打,一边大喊:“官府黑暗,世道不公!”听着甚为壮烈。
“世道是不同了,若是从前,这样的事是不会有的。”一位老者在一旁垂头低语。
“为何?”我好奇问道。
“不可说,不可说啊。”他摇摇头,抽身走开了。
这句话很流行?
那杜书生也是个烈性的,一声疼都不曾喊出。
本监国在心中对他表示了最深切的问候,默默走开了。
这一趟比我想象的要顺利得多。本监国心满意足地往回走了。
远远看到那两个尾随的小吏在厕所周围东张西望,我就地一滚,滚到泥塘子里。大喊两声。
“救命啊!抢钱了!”
那小吏匆匆跑了过来,使劲儿将我往上拉。
这回本监国浑身泥浆,黑得彻底。
“竟然敢抢本监国!报与侯爷,必须严惩!”我狠狠说道。
说着,我伸手往脸上摸了一把,泥汤子流了一脸。
小吏在一旁憋着笑,“苦大人您受苦了,小的们这就送您回府。”
我一身泥淖,二人既舍不得那身儿干净衣服来扶我,却也不敢推开,我不停地“哎呦”喊疼,装作站不稳当,伸手在两人身上不停地抓。乐呵呵地看两人慢慢儿地“近墨者黑”。
到了侯府,我把一身脏衣服脱了,躺在床上,懒懒地对小丫环说:“看着心烦,丢了吧。”
小丫环嫌弃地拎着脏衣裳,怏怏地去了,斜睨我一眼,满脸的厌恶。
本监国自己开心就成。
齐侯弯了腰,腆着一张大脸蹭到我眼前:“苦大人,身体可好?”
我哼哼呀呀,声音都有些发嗲:“侯爷哪,您可得给我做主。苦某在路上上了个茅厕,就叫匪贼给劫持了,掏光了身上的钱不说,还给推到了泥塘子里。想我一个监国,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齐侯腮边肉抖了抖,想是被我一席话麻得肝儿颤。
本监国继续别别扭扭:“只是那伙贼人还说自己是灾区难民,身不由己……”
我顿了顿,看齐侯脸上青紫交加,腮上肉换了个方向抖。
齐侯瞪圆了小眼儿,怒斥道:“真是一派胡言,灾民受得天恩,个个感恩戴德,定是山贼作乱!如此羞辱监国,待鄙人将其捉到,定要严惩不贷!”
我感激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有劳侯爷了……”
齐侯转身愤然离去,步子怎是一步三晃了得。
慈相在我的床边坐了,拿着上书工整的本子,说道:“齐侯治水,确实得力。三段放埽,行之有效。”
我点头称道。
慈相端来一杯热茶,“真是苦了你了,连日来奔波劳顿,身子怎么能受得了。”
我看他目光暖心,举手投足间都是无懈可击的诚挚,便没有力气继续客套,喝了口热水,躺着不愿说话。
他拿了毛巾,在我脸上擦着,“今日受了惊吓吧?我真该与你寸步不离的。”
他每句话听来都极受用。毛巾湿热,在脸上拂过,很是舒服。
本监国一张假面皮结实得很,除水杏儿扬花儿外没人识得其中机关,我便闭了眼任他磨蹭着。
“扬思,这个官儿不做也罢。”沉默半晌儿,他突然低声说了句话。
“你想辞官?”我来了精神。
他似是说错了一般,细长眸子一弯,粲然笑了,一双眼睛盛满了水,眼看就要溢出来。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慈相站起身去,要去关窗,我拦下了:“这几日热得很,赏赏雨景也是好的。”
慈相背对着我,背影狭长纤柔。
“每当下雨的时候,心情也会感觉压抑。总有一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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