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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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碎影-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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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在剑桥一起同学时一样。他相信了,死者的确是会说往事的。死亡,无法使他的内心冷却,也没有让他的理智涣散。现在,对于他来说,死亡不再是黑夜的恐怖,而是白昼的伴侣。

哮喘病发作的间隙,他在床头翻读的是一本安徒生的童话,《夜莺》。玫瑰丛中的夜莺,让他想到的是那些清风一样透明的日子。可惜这样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西窗的斜阳穿进来了,一粒粒舞动着的灰尘也仿佛是红色的。隔着蒙了水汽的窗玻璃,外面的喧嚣成了梦境。他轻轻读出了声。夫人在一旁劝止不住,听着也落泪了。

于是夜莺不停地唱下去,它唱着宁静的教堂墓地——那儿,生长着白色的玫瑰花。那儿,接骨木树发出甜蜜的香气。那儿衰草染了哀悼者的眼泪。死神这时眷恋起自己的花园来。于是他就变成一股寒冷的白雾从窗口消逝了……

他曾经这样说:“我完全明白了我自己的命运,神仙的宫殿决不是我的住处,啊,我要醒,我要醒,我要醒!”临到终了,他吟起这句子,才发觉自己或许是曾经明白,但始终是没有醒来,即便是从贵胄的云端跌落到人间的烟火中。这一生真的是一个弥天大梦?

因此他决意等待,不再挣扎,任由那片白雾一点点地把自己包围。谁说它是冰冷的呢?或许缠绕一身的白雾是温暖的,像他余姚老家盛产的棉花,他一坐进这棉花堆里,这一片白色就会温柔地把他浮载起来,而他那已记不清面目的祖父,会在远处喊着他的小名向他走来。他的生命不会是一场风暴。这一点他明白。现在他只愿像院中的那棵老树,生、老、病、死,走过人世间的六道轮回。如果这一切已不再能变更,那就快点到来吧。他在心里默默地喊着。

1968年的暮春到来了,这是一个万物明亮的季节,郊外已是麦黄草盛。立夏将近,地气回暖,邵洵美的肺原性心脏病加重了。到了夏至之日五月初五,哮喘又发作,来不及送医院,就颤抖着手指说不出一句话来。一家人看着他徒劳地在病榻上挣扎,却无以援手。延至次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终于与这个看不清道不明的世界作别了。

这位当年上海道台的大孙子、曾继承了上千万家产的诗人和翻译家、出版家,入殓的时候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其妻盛佩玉只买得起一套灰布中山装,一双新鞋,送他“上路”。
夫人在悲伤之余还得处理他这些善后事宜:欠医院的医疗费四百余元,欠房管处的一年半房租六百元,以及私人借款五六百元,等等。

他往死的样子,十分平静,就像是往净土一样。死亡在最后一刻终止了痛苦。他的诞生日(旧历月日)与逝世日(新历月日)竟是同一日,这不能不说是一种冥冥中的巧合。他真的去了“神仙的宫殿”了,家人的涕泪和呜咽,在他仿佛是登天的神舞仙曲。

至此,对一个人一生的叙述也将要结束。当一种新的都市文化在中国出现的时候,他和一批同样年轻的才子生活并成长于战火和革命降临前的中国黄金岁月里,尔后,我们看到他萌芽中的文学天才迅速地被掐灭了。我们的主人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一个绅士?海上才子?浪荡子?三流诗人加摩登男子?出版家和招摇的文学纨绔子?一个爱惜羽毛又不小心沾上了一生洗不去的污渍的人?那些事件、变化着的环境,成就着一个人,也禁锢着一个人。很多时候我们会发现,人的面目往往变得模糊,倒是历史总是要挤到前台来。 



新月的余烬:诗人邵洵美的一生
附记:余烬的余烬
日前看到署名Celine的文章,《上海滩最后的“小开”》,记载了邵洵美的长子邵祖丞在新时代的生存境遇,摘录附记于后,也可算作“余烬的余烬”:

50年代初,上海淮海路、陕西路路口有一家永丰寄售行,牌子虽挂寄售行,店里几乎全是音乐唱片,而且是清一色的外国唱片。那时,“左”风未兴,青年们西装革履地聚在一起,听听唱片、喝喝咖啡、跳跳舞,还是件很时髦和上“品”的事情。“发烧友”们常常把这新开的小店挤得水泄不通,因为这毕竟是上海滩唯一的一家专售外国唱片的商店。
店主邵祖丞,正是邵洵美的儿子,那时20来岁。

唱片生意好得出奇,当时一般服装店只能赚百分之三十的利润,而一张新出的外国唱片,起码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香港片商知道他的能量,不断把新灌制的片子送来。上海百代唱片公司(外国人办在中国的最大的唱片公司)在“打烊”之前,也把片子摊出来尽他挑选。依邵祖丞那时的眼光,还嫌百代的片子不够新潮呢,宁可直接进口原版国外唱片。只是碍于情面(百代公司的买办是邵家的亲戚)选了一小部分。

可惜好景不长,“三反五反”之后,有钱人家如惊弓之鸟,纷纷逃往海外,西装革履的“小开”们也失去了往日的雅兴,唱片生意自然也日趋清淡。公私合营时,邵祖丞只好怏怏地到时代中学去教书了。

时代中学的前身是圣芳济教会中学,他的祖父邵恒当年是该校的校董,邵家许多子女也都在该校念过书,学校与邵府已有三代人的情谊了。按说,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工作起来理应是心情舒畅的,然而“肃反”的时候,因为他曾参加过一个自己也弄不清、也从未参加过任何活动的组织(据说那是个特务组织),稀里糊涂地就被划为“历史反革命”。这么一来,讲台他就站不住了,被派往学校总务处分管学生的课外劳动,同时在学校办的校办工厂里干活儿。这样的日子对于“小开”来说,已经很够“味儿”了,但更残酷的事情还在后头。

邵洵美被捕入狱,受父亲案子的株连,邵祖丞也跟着沾“光”,从校办工厂劳动“升级”为下放农村劳动改造思想。他和十几个有“问题”的人员来到松江县新桥村,住进农民家,每天一大早就要起床,到大粪池边去挑粪浇菜园……
这期间,他的母亲离家去了南京大妹家,在外界压力下,他的妻子——一个端庄、秀气的中学俄语教师——也和他离了婚。

邵洵美的问题在三年后总算审查清楚了,宣布没有什么政治问题,无罪开释,他的儿子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在松江农村劳动了三年零两个月后,邵祖丞终于得以返回中学教书。但平静的日子只过了四年,到1966年,“文革”开始了。

“文革”中像邵氏父子这种人注定是跑不掉的,父是反动学术权威,子是“牛鬼蛇神”,所谓一丘之貉说的大概就是他们这样的人家。邵祖丞在学校里被斗得要死,这是因为,一,他是资产阶级、封建官僚的孝子贤孙;二,这人教英语课时居然全部用英语讲课,不是“帝国主义的走狗”是什么?父子两人被赶得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屋里只有一张床,邵祖丞只好睡在地上。工资是早就停发了,只好靠着一点生活费苟延着时日,还得提心吊胆去应付那些无休止的批斗检查和抄家。

晚年的邵祖丞,退休后住在10平米左右的亭子间里,这个当年的新潮音乐追逐者已经远离了音乐这一人世间的奢侈物。他每天自己买菜、煮饭、洗衣,每周还要安排三天,为中学生补习英语,借以补贴家用,因为退休工资毕竟太有限了。没有学生来的时候,他多半是一个人呆在他的亭子间里,看电视,抽烟,静静地想些什么。

Celine的职业是记者,她总是习惯于打量别人的生活。作为一个有着怀旧情结的年轻人,她对大家族后代的生活有着浓厚的兴趣。当她踏着阴暗而逼仄、吱吱作响的小楼梯找到闹市一隅那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再叩开那扇亭子间的小门,“豁然洞开中的邵先生,简直是位历史老人了”。这个在流行歌曲中长大的年轻人,惊异于老人能以如此超然和淡泊的眼光来审视自己家族的变迁。上述采访中,不时有学生进来找老先生补习英语。

或许是故事结局的过于凄惨让Celine神情落寞了,告别时,过意不去的老先生这样安慰她:“一切都没什么了不起,一个人只要心不死,他就没有失败。况且,六十年风水轮流转嘛,邵家和盛家的风水,大概已转到别人家去了。人家说富不过三代,邵、盛两家到了我们这一代的上半辈子,已富了四代了,严格来说已富了五代人了。到了我们这一代,大概该吃点苦头了吧。所谓便宜不可以占尽……” 



两种生活:一个现代“文青”的经济和爱情生活,以柔石为例
现代“文青”的经济和爱情生活,以柔石为例
柔石(1902—1931),浙江宁海人。原名赵平福,又名平复、少雄,笔名有金桥、赵横、刘志清等。

1902年9月28日出生于宁海城西。“五四”运动和“一师学潮”给柔石以深刻影响,后参加省立第一师范的进步文学团体“晨光社”,走上文学之路。1925年元旦,自费出版短篇小说集《疯人》。同年2月,赴北京大学旁听,专修哲学、英文,兼听鲁迅所授之《中国小说史》和《文艺理论》。第二年因经济拮据而离京南归,为职业奔波于沪、杭、甬之间。是年北京发生“三·一八”惨案,甚为震怒,作散文《诅咒》及小说《旧时代之死》以抒愤。1927年执教宁海中学期间,自编《国语讲义》及《中国文学史略》授课。翌年6月间离乡去沪。

在上海,经王方仁介绍结识鲁迅,创作益勤奋,先后出版《三姐妹》、《旧时代之死》、《二月》、《为奴隶的母亲》等小说,并翻译苏联及北欧文学。是年冬,在鲁迅领导下创立朝花社,发行《朝华旬刊》、《艺苑朝花》诸刊物。1929年初受鲁迅委托,接编《语丝》。翌年2月,参与发起成立中国自由运动大同盟。3月,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被推选为执行委员,后任常务委员、编辑部主任,负责编辑“左联”机关刊物《萌芽》。5月,由冯雪峰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接着,以“左联”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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