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东方讲史:细说民国创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黎东方讲史:细说民国创立- 第1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上海当时有一家报纸。叫做《苏报》,原为托名日商报纸,因生意清淡而卖给了湖南衡山人陈范(梦坡)。陈范在庚子、辛丑(1900、1901年)之间,很拥护变法及君主立宪的主张。他的报,被社会认作保皇党的喉舌。到了壬寅、癸卯(1902、1903年)两年,他看到清廷对俄国之窃占东北,而不敢收回主权,对留日自费学生之请求学习陆军而加以阻挠,对留日学生之组织“拒俄义勇队”而大施压迫,深深地感到康、梁的保皇主张绝对不是一条可走的救国的路。便终于决心和革命分子站在一起。他自动把《苏报》贡献出来,作为中国教育会的“附属权关”。凡是中国教育会的文告,以及爱国学社的种种活动,都免费照登。而且,学社内部的鼓吹革命的讲义与演讲词,也一字不漏地登了出来。章炳麟被他聘为撰稿人。

陈范的女儿陈撷芬,热心爱国,颇有父风。她创了一家《女学报》,提倡女权。

中国教育会除了拥有《苏报》作为“附属机关”,“爱国学杜”作为它所扶植的学校以外,又在江浙各地设了若干“支部”,由这些支部创设了若干学校与学社,例如在常熟有“塔后小学”,在吴江的同里镇有“明华女校”,在上海华泾乡有丽泽小学,在苏州有“吴中公学社”,在杭州有“两浙公学社”。这些学校与学社,也都成了鼓吹革命的中心。江浙一带的思想界主流,于是便由君主立宪而蜕变为反清革命了。 

 




 


《细说民国创立》一八、《革命军》
一个十九岁的,来自四川巴县的青年,姓邹名容,到过东京,吸收了革命思想,回至上海,写出一篇洋洋洒洒、慷慨激昂的大文章来,题目是《革命军》。

开头的第一句,极长,有一百二十个字之多:“扫除数千年种种之专制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洗尽二百六十年残惨虐酷之大耻辱,使中国大陆成干净土,黄帝子孙皆华盛顿,则有起死回生,还魂返魄,出十八层地狱,升三十三天堂,郁郁勃勃,莽莽苍苍,至尊极高,独一无二,伟大绝伦之一目的,曰:革命!”

在这一个长句子之下,紧接着两句斩钉截铁的六字颂赞:“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

次一段,他说明“我中国今日不可不革命”。再次一段,他说明“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然后,加上三段,先叙秦始皇以来帝王之专制自私,以致“石勒、成吉思汗等类似游牧腥膻之胡儿,亦得乘机窃命,君临我禹域,臣妾我神种”;次述中国历史上的朝代变换,皆是“野蛮之革命”,而非“文明之革命”;又说“卢棱诸大哲之微言大义,为起死回生之灵药,返魄还魂之宝方。……而况又有大儿华盛顿于前,小儿拿破仑于后,为吾同胞革命独立之标本。嗟乎!嗟乎!革命!革命!得之则生,不得则死!毋退步,毋中立,毋徘徊,此其时也!此其时也!”

以上,还不过是第一章“绪论”。全书共分七章,第二章是“革命之原因”,第三章是“革命之教育”,第四章是“革命必剖清人权”,第五章是“革命必先去奴隶之根性”,第六章是“革命独立之大义”,第七章是“结论”。全篇一共有两万多字。

在“革命之原因”的一章中,邹容不仅旧事重提,提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清兵入关时的残暴行为,如一般人之强调复仇,而且详详细细地列举清廷之厚待满人,歧视汉人:“如内阁衙门,则满学士六,汉学士四;满蒙侍读学士六,汉军(与)汉(人)侍

读学士二,满侍读十二,汉侍读二,满蒙中书九十四,汉中书三十;又如六部衙门,则满郎中、员外、主事,额缺约四百名,而汉郎中、员外、主事,额缺不过一百六十二名。要之,皆满缺多于汉缺,无一得附平等之义者。……汉人刚积滞效十载,不得迁转,满人则俄而侍郎,俄而尚书,俄而大学士矣。……满人有建立功名者,取王公如拾芥,而汉人则大奴隶如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之伦,残杀数百万同胞。挈东南半壁奉之满洲,位不过封侯而止。”

邹容把清廷对于士农工商兵的虐待,也一一分别描写。对于士,清廷则“多方困之,多方辱之,多方汩之,多方羁之,多方贼之”。对于农,清廷则“多方刻之”,“加以火耗,加以钱价,加以库平,一两之税非五六两不能完,务使其鬻妻典子而后已”。对于工,清廷坐视他们“初则见拒于美,继又见拒于檀香山、新金山等处,饥寒交逼,葬身无地”,“受外人不忍施之禽兽者之奇辱。”对于商,清廷则“偿兵费、赔教案,甚至供玩好、养国蠹者,皆莫不取之于商人。若者有捐,若者有税,若者加以洋关而又抽以厘金,若者抽以厘金而又加以洋关。”对于兵,清廷则“每月三金之粮饷,加以九钱七之扣折,与以腐朽兵器,位置其一人之身命。……及其死馁也,则委之而去,视为罪所应尔。……即或幸而不死,则遣以归农,扶伤裹创,生计乏绝,流落数千里外,沦为乞丐,欲归不得,而杀游勇之令,又特立严酷。”

清廷穷奢极侈,于圆明园既毁以后又造了颐和园。“问其间一瓦一砾,何莫非刻刮吾汉人之膏脂?”“开学堂,则曰无钱矣。派学生,则曰无钱矣。有丝毫利益于投入之事,莫不曰无钱矣,无钱矣。乃无端而谒陵修陵,则有钱若干。无端而修宫园,则有钱若干。无端而作万寿,则有钱若干。”

中国“有二百万方里之土地,有四百兆灵明之国民,有五千余年之历史,有(尧舜)二帝(夏商周)三王之政治,……而为地球上数重之奴隶,……内受满洲之压制,外受列国之驱追,内患外侮,两相刺激,十年灭国,百年灭种,其信然夫!……吾今与同胞约曰,张九世复仇之义,作十年血战之期,磨吾刃,建吾旗,各出其九死一生之魄力,……以恢复我声明文物之祖国,以收回我天赋之权利,以挽回我有生以来之自由,以购取人人平等之幸福。……吾愿日日执鞭,以从我同胞革命,祝我同胞革命。”

在其余的几章,邹容所发挥的俱有独见之处。他认为“革命之前,须有教育,革命之后,须有教育。”所谓教育,便是“当知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也。……当知平等自由之大义,……当有政治法律之观念”,并且应该养成独立不羁之精神,乐死不避之气概,尽瘁义务之公德,与“个人自治,团体自治”的习惯。他认为汉族为地球上“绝大蕃多,无有伦比之民族”,“即以二十世纪之主人翁推尊我汉族”,“亦非河汉之言”。然而“秦汉以前有国民,秦汉以后无国民”,“无所往而非奴隶”。“中国之所谓二十四朝之历史,实一部大奴隶史也。”“必须先拔去奴隶之根性”,才能“进为中国之国民”。

他提出了二十五条具体办法,作为革命独立之大义,其中包括推倒清廷,建立共和,确定国民的各项权利义务,制定宪法等等。最后的一章结论,字数不多,却写得激昂慷慨,很像是一首军歌。 

 




 


《细说民国创立》一九、《苏报》案
邹容的《革命军)并没有一句一字,论及军事组织或军事行动,然而这篇文章的本身的的确确称得上是一支强有力的“革命军”。邹容于民国成立之时,被孙中山以临时大总统的权力追赠为“大将军”,也可谓当之无愧。

在这篇《革命军》以前,虽有过兴中会的《缘起》与历次起义时的布告,然而流传均不甚广,内容也不如这篇文章之淋滴尽致,句句动人。

《革命军》的第一版,由上海租界上的大同书局秘密印行,日期是癸卯年(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阴历五月。章炳麟在四月间替它写了序文。序文中称赞它是“雷霆之声”,又说“改制同族,谓之革命,驱除异族,谓之光复。今中国既灭亡于逆胡,所当谋者光复也,非革命云尔。邹容之署斯名何哉?谅以其所规画,不仅驱除异族而已,虽政教学术礼俗才性犹有当革者焉。故大言之曰革命也。”

这时候,章炳麟住在南京路泥城桥福源里的爱国学社。他是爱国学社第三第四年级的国文教员。中国教育会的办事处也设在爱国学社之内。邹容既不是中国教育会的董事,也不是爱国学社的学生,却以革命同志的情谊住在学社之内,和学社的师生结成一片。学生之一章行严(士钊),受《苏报》之聘,于五月初一日(1903年5月27日)开始,担任主笔,每日发表“言论”一篇。第一,便是很惊人的《论中国当道皆革命党》,登载在五月初二日的该报。初六,他登载了章炳麟的《驳康有为书》;十四日,他登载了自己所写的《读革命军》。在此前后,他也登载了章炳麟的《介绍邹容革命军》与邹容的《革命军》自序。

章行严在当时是一个革命的弄潮儿。倘若没有他运用主笔的职权,在《苏报》上发表这几篇文章,《革命军》始终只是一本秘密的小册子而已,不致于导致轩然大波的“苏报案”,而连带成为轰动全国上下、人人想读的奇书。

章炳麟在《驳康有为书》里面,有“载湉小丑,不辨菽麦”八个字。章行严在《读革命军》里面,发挥邹容的“教育”理论,说“居今日而言教育普及,惟在导之脱奴隶,就国民。脱奴隶,就国民,如何?曰,革命。……而今日世袭君主者满人,占贵族之特权者满人。驻防备省以压制革命者满人。夫革命之事,亦岂有外乎去世袭君主,排贵族特权,覆一切压制政策者乎?是以排满之见,实足为革命之潜势力,而今日革命者必不能不经之一途也。”

清廷的商约大臣吕海寰,在这一年四五月间,便已看不惯上海志士们的爱国活动,向江苏巡抚恩寿建议捉人。他在写给恩寿的信中说:“上海租界有所谓热心少年者,在张园聚众议事,名为拒法拒俄,实则希图作乱。请即将为首之人密拿严办。”他前后向恩寿开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