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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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莲-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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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颅内肿瘤,脑癌。

章小希:黑暗的颜色(2)

爸爸妈妈从没有深入跟我谈过病情,我不曾细致问过,他们一定是高估了金钱的力量,当初也有决心帮助我好好打一场漂亮的仗,那些每天数目不等的白药片就是武器,那些无微不至的关爱和呵护就是动力。
没想到几年以后,是这样背道而驰的结果——病情肆虐发展,被打压了一轮又一轮,还是卷土重来崭露头角,肿瘤压迫我的右眼神经,使其视力急剧下降,昂昂然要将我推向黑暗的深渊。
这段时间,我闭着眼睛在屋子里摸摸索索,这是演练,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我希望我不会过于恐慌。
但是,上帝不仅仅想要我的眼睛,一只两只都嫌不够。
癌症永远与死亡挂钩,对我年轻的身体而言,是洪水猛兽。与飞机失事或者车祸引发的死亡不同,癌症会是一种漫长的折磨,对于清醒的病人来说,要眼看着自己被癌细胞侵蚀,被它们打败,并一步步走向死亡,而再高级别的医生和再倾其所有的亲人都在不同程度上束手无策。
人们都说世间处处是希望,是奇迹,这希望与奇迹,到底有没有呢?很久以前,我也坚信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爱亦无所不能。
自从视力下降,耳朵变得异常灵敏,苏梦生在很远的大门外叫我的名字,小鱼什么都没听到,我已经走出了屋子。
家里的结构烂熟于心,闭着眼睛也能走到大门口去,脚步越近,他的话越来越清晰:“我喜欢你……还没有来得及说给你听。”
我停在那里不知该进该退,苏梦生平常对我嘻嘻哈哈的戏言,乍然一一涌现,这时细思起来,显然别具涵义。
这么久以来,我怎么都没发觉、没想到呢?
每个人都有不断历经风吹雨打的爱,我们同样不计一切代价要去给予、付出和灌溉。
我不知道病情到底多严重,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医生不会告诉我,爸爸妈妈也不说,他们还在编造普通的眼底病故事,视力骤降是前段时间治疗性的反复,很快就可以像从前一样,他们越编越真,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快相信有奇迹发生,并带我展望我双眼复明之后的欢乐生活。
我令自己沉溺其中,如果幻想就是吗啡针,可以减少或者暂缓我们内心的伤痛,有何不可,我会好好配合。
但是,我早已知道真相,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的生命将以极速奔跑的形式消逝,我要开始准备以后的事,我要在我眼睛能看到的日子里,将一切整理的井井有条。
入院以前,苏梦生和姜小鱼来看我,我满怀自信地自欺欺人:“嗯,我很快就会回学校哦,我们一起考大学啊。”
入院以后,我的动作慢了许多,再不用每天早上急急慌慌去上课。一日三餐成了生活的重要内容。
他们走后,我坐在床上,将头抱在双膝之间,这个姿势越来越长久,卑微而惨重,我是不是完完全全被打败了?
生活节奏慢了下来,说不上算不算从容,腕表的指针缓缓转动,日头缓缓落下,我慢慢整理着自己的百宝盒。
盒中包罗万象:很久前写给小鱼的信,记得当初被化学老师逮个正着;有小鱼帮我剪的一撮头发,卫生巾止血的有趣场景常拿来回忆;有她跟我分吃的同一块黑巧克力……破铜烂铁都被我帮宝贝收着。现在,多加了一个一次性杯子,是上次小鱼来家时用过的。
我进入了保守治疗的第一阶段,妈妈陪伴左右,寸步不离。我跟她要来纸笔,躺在床上,举着本子艰难地写字。
她几次想要阻止我,看我将本子贴到鼻尖处,心疼地呵斥:“写给什么重要的人物?连眼睛都不要了吗?”
我的眼睛真的痛,妈妈,我的心还更痛。什么重要的人物呢,是我深深牵挂的人姜小鱼,写的都是平常的话,希望她面对任何突变的情况都能学会接受和放下。
不记得写了多久,写到天都黑透了,才算完成,我说:“妈妈,帮我开灯吧。”
她许久不说话,那一刻我还不知道她是震惊至无言以对。
“妈妈?开灯吧,天都黑了。”
“小希,外面有阳光。”她泣不成声。
彻彻底底地失明!我的生活从原本已不鲜艳的模糊色彩,落入灰白,尔后是黑暗,永无宁日,不见光亮。我万念俱灰,什么都给掏空了。
因为这一突发情况,医生重新为我制作治疗方案,我不得不再次躺进高压仓,抽血,化验,进入新的一轮检测中,至于结论,他们从来不告诉我。
但我想告诉他们,姑且相信吧,无论结论有多糟,我都不想再做令人痛苦的检查。在这些检查的日子里,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体的感觉上,其它无暇顾及,一旦静下来,只觉得自己活着仿佛就是为了接受检查,这毫无意义,令人沮丧。
右眼的骤然失明,使我从稍稍复元的状态中,又措手不及地被沮丧的感觉击倒在地;又仿佛一只刚刚站稳、恢复平衡的三脚凳,突然被锯断一只脚。
最初失去左眼,我曾以为一辈子如此了,我接受,后来右眼出状况,我安慰自己说,戴个眼镜也很酷,没什么不好,如今老天连戴眼镜的权利都夺走,将我整个抛入一种失衡的地狱中……
小鱼曾经说过,沉默是一种空间。无声与无色都是都一种立方存在,黑暗究竟是一种无色,还是一种特别的颜色?
多数时间,妈妈任由我默默无声,彼此都敏感,对答永远就那几句话,她问我想吃点什么?要不要听音乐?是否想出去走走?然后无声掉眼泪,偶尔抽泣两声,等待我回答。
妈妈花掉大半时间在哭泣上,想想她在回家的路上还会继续哭,我只有机械地劝慰:“妈,我很好,你不要哭了!”
她哭得抽咽,我只好开她玩笑:“妈妈,我都怕你了。”
“你怕我什么?”她认真地问我,终于停止哭泣,她的声音是经过修饰的,她训练自己一再地变平静。
“我怕你难过。”她逼我说了心里话。
我怕她难过,我怕她拿命来爱我。如果现在她都这样难过,那将来……
命运要陷溺在悲伤的苦水里,我不敢伸长了手臂向妈妈求救,妈妈是不顾一切的要将我拉上岸,她没意识到,面对病魔,没有脱离苦海之说。
最后的日子,我不能将爱我的人都纷纷拖下水来,陪我沉浮、溺毙。
眼睛能用的时候,不觉得眼睛脆弱,眼睛出了问题,才知道眼睛、视神经和视神经中枢任何地方出现“故障”后,都会出现视力障碍。
都说人的眼球宛若一架微型照相机,有形同暗箱的巩膜和脉络膜,有相当于光圈的瞳孔,有具有聚光作用的晶状体,有类似感光胶片的视网膜,真是复杂的结构,我的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呢?如果是脑瘤,为什么我神志清醒?
我渐渐减少接待客人的时间,苏梦生会抓住所有的机会来病房看我,他教我催眠,说我们闭上眼睛就可以变成大鸟,张开双臂就能变成翅膀,他总不吝惜带着我飞翔。
虽然我按照他的指示先做深呼吸,努力闭上眼睛,让身心安静,随着他的声音努力的想象:“我们飞到了城市的上空,看到了什么呢,这里是苏梦生的家,里面有慈爱的妈妈,我们再飞,就飞到了未来……”
但我只能看到眼前一片黑暗,他设想的一切美好幸福未来总是让我感到失落。
想让他带我飞到学校去,抵达我的教室,我的座位,我想看看小鱼。但他从不带我飞到那里去,不去看学校,也不去看我同桌,怕我敏感,触景伤情。
苏梦生还带来了吉他,他坐在床边为我边弹边唱,唱功还是不错,唱得很用心,我能想象出他的样子,猜测他穿得是长裤还是短裤,是T恤还是格子衫
苏梦生煞费心机,像雄孔雀开展绚丽的尾屏,想要吸引雌孔雀的目光,想利用更多的温柔和多才多艺让我对其倾心敬羡。
然而,没有用,我心里时时念着的,还是小鱼。这种想念应该发生在我和男生之间才对,为什么我不能停止对小鱼的想念?我不愿意,却也再无精力去深究。
小鱼不常来,偶尔来,父母都恰巧不在。我总是禁不住央求苏梦生对我说起学校的事情,反复要求他把场景叙述完整——小鱼的状态,小鱼的神情,小鱼说过什么,有没有提到我,随着他的语言的展开,我的眼前成了一处自己编导的电视剧。
苏梦生说,小鱼有猫喜悦在陪,猫喜悦长大了,有很锐利的爪子,可以保护小鱼。喜悦闲来无事就喵喵唱歌给小鱼听,所以小鱼不寂寞。
很久以前我曾许愿,小鱼能拥有一只小动物该多好,就不会那么寂寞,结果小鱼就有了小动物,我有一种愿望成真的感觉,从那时开始,我夜夜在窗前虔诚地为小鱼祈祷。
有一天,苏梦生闭口不谈学校的事情,他趁妈妈不在,认真问我:“章小希,我是否可以正式的喜欢你?”
我的脸有点烧,似悟非悟:“我们几个一直都彼此喜欢,不是吗,你过去是讨厌我的?”
“我想,等我考上大学……将来……哦,可能说得太遥远了。”他停顿了好久才鼓足勇气,“将来……如果有可能……”
我耐着性子把话听完,啼笑皆非:“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我否定他的表白,他反而激动起来:“你为什么总要逃避,你每时每刻都在提小鱼。你是没有勇气吧,但我有,就让我带着你。”
该怎么拒绝呢,我不可能像其他正常女孩子那样说:“我们还小,要努力学习,感情的事情暂不考虑……”
于是我引他走向另一条路:“苏梦生,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喜欢不喜欢,不再有意义。”
“你胡说,我不准你胡说八道……”
我听见他在咚咚地捶打床头橱柜,上面的一个水杯随他的捶打跳跃,杯盖碰击,发出令人心碎的响声。
这是个事实。让别人爱我这样一个生死未卜前途难测的人,是一种罪过。但不是最重要的真相。
我鼓足勇气:“苏梦生。我要谢谢你,同时我很吃惊。我想,你也一定预感到我将不久于人世,才会急切的表白。同情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不要听这些套话,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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