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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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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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上忽然有了动静,我赶忙跑过去看,王伯当醒了。我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就见王伯当“忽喇”一声掀开了被子,连右手伤口上覆的纱布也掉落在地上。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真是冷得寒气直冒。我皱着眉站住了脚步,也不走过去,就在一边看着他。他竟自己挣扎着下了床,看见身上已褪了外袍的里衣,那脸上竟是毫不掩饰的嫌恶。我心里先就一滞,现在看到他这副架势,自己心上的火也噌地窜上来了,男子汉大丈夫,本当以大局为重,这个人怎么老是对这些小节斤斤计较,不就替他换了衣服,也是为他好,犯得着就这么给我脸色瞧么?

心里虽有火,他在病中,我也不好发作,强自忍着。仍旧不过去,袖手抱臂,就只在边上看。

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又倔又拗的硬脾气,我本来料着他门口都走不到,不料他自己穿好了衣服,一步三晃地迈到了门口,侧着身子用力,居然撞开了门,跑到院子里一本正经地找起马来。

我终于是沉不住气,追了出去,本想语气尽量温和,可一出口,仍是没能压住声音,听上去竟像是在大声嚷嚷:

“喂!你这是要去哪儿!”

他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他是没有力气还是不屑回答,反正他就是不出声,好像这世上就没我这么个人。大概是高烧晕眩,他转了两圈才找到马房,带出了他的马就要备马。我知道马鞍很重,看着他单手抱马鞍,吃力得脸都涨得通红,我实在是忍不住,跑过去替他托一把,不料他受伤的右手竟不顾伤痛,狠命地甩了我一下。我捂着火辣辣的手臂退下了,站在马房另一边看他。我完全不理解他这种把好心当作驴肝肺的举动,心上的火已经跟手臂的疼痛一样,迅速升腾。

王伯当独自一个人完成了上马鞍、套笼头等的诸般工作,我眼见着他那件干净的袍子已是透湿了,难看地黏在他的身上。而他自己,则靠在马房的门柱上虚脱似地直喘气。我仔细去听,就连喘气声都是疲而乏力的。

我不自禁地朝他走近了一步,脑中却突然浮现出方才他那道冰冷的目光,刚迈开的步子又收住了。虽然我没有靠近他,他却听到了我的脚步声,虚弱地歪倒着的身子竟倏地挺直了,左手拉过了马,踩上马镫,一用力,翻身上了马背。尽管他把后背对着我,我却听到了他紧咬牙关的喀喀声。

我看他骑上了马,竟是打算要走,我开始有些恼火了。他现在这个样子上路,跟自己送命有什么区别?!眼看他就要拍马,我也顾不得了,冲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马缰,死死地瞪他,我想这一刻,我自己的目光也是恶狠狠的:“你疯了!”我没想出别的话说,一出口竟是这样三个字。

他被我扯着缰绳,竟没有反抗。他也在看着我,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怒火,也没有鄙夷,我甚至觉得,他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

我心里一抽,拽着缰绳的手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问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你……你怎么了?……”

他还没有回答,他的马却不安分起来。可能我的缰绳扯得太紧了,马儿脖子一扬,跟着前蹄迈出了半步,后蹄也踩起了碎步。不等我反应过来,王伯当的手竟一下子软了,整个身子便从马背上栽了下来,轰然倒地……

我吓坏了,缰绳一扔就扑过去扶他。他的身子越发烫得厉害,脸色白得像纸,连嘴唇都青了。他蹙着眉,唇却只是紧抿着,连哼都不曾哼一声。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满腹的牢骚和抱怨是一句也发不出来,便只是扶起他,想把他扶回房去。触到他的右臂时,却发现他的右手梗着像是在较力。我托起他攒紧的手掌,轻轻掰开,脱力的手指已是青白的,在这样一只手的手掌里,竟攒着一个黑玉蟾蜍。这一刻,即使地面就在我的脚下裂开,我恐怕也不会如此震惊。这个黑玉蟾蜍,我认识,是二哥一次出远差途中得的,因这玉的质地极好,肌理也独特,恰和着蟾蜍的身形,就连一对红眼也是玉石本身的色泽,所以格外珍贵,二哥也很喜欢。看来,是二哥把这黑玉蟾蜍送给了王伯当,而王伯当此刻抱病骑马——我深吸了一口气,心已痛得没有了知觉,除了要去赶二哥,王伯当还能为了什么如此拼命呢……

我扶着王伯当的手,轻轻扳回他的手指,让他仍是攒着那枚黑玉蟾蜍。他的脚下已开始踉跄,眼神也迷离起来,我赶紧把他扶回房,让他躺在床上,替他褪了外衣,盖上被子,自己则仍旧坐在一旁。听着他渐渐睡熟后均匀的鼻息,我垂着头,只看到面前的桌上有着一滴滴水珠的斑驳,胸前的衣襟也湿了一大片。

                  第十九章

情秦瑶风雨同舟 惘王勇水火交融

时间已过去了三天,王伯当的伤时好时坏。高烧一直不退,有时候烧得糊涂了,他躺在床上说胡话。偶尔清醒一回,却根本拒绝喝药,连周婶做的稀粥都不肯喝上一口。我好说歹说,软语也求过了,重话也扔过了,统统都不管用,逼得狠了,他就两眼一闭,看都懒得再多看我一眼。我实在无法,只得烦周婶常去大酒楼买些人家冬天储下的冰,带回来裹在布袋里,用锏捣碎了,趁他睡着的时候,敷在他的额头上。他不喝药,我也只有采用这种物理降温的法子了。

到第四天上,王伯当右手的伤开始溃烂了,就算我再怎样相信历史,我还是禁不住想起那些大夫的话。历史是会错的,至少在我的事情上就错了,我上辈子,可从来没有哪本书、哪个历史学家提过秦琼有个妹妹。那王伯当……也会错吗?……

我小心地煎着剩下的最后一副药,前几次都因为王伯当不肯喝,白白浪费了。王伯当沉沉地睡着,我手里攒着一把匕首,这次,就算是得用匕首把他的牙关撬开,我也要把这药给他灌下去!

药煎好了,我提起罐子把药倒入碗里,不想竟泼出了好多,原来我的手一直在抖……

好不容易倒好了药汤,我把匕首笼在袖子里,端着碗一步一步地走到王伯当的床边。他还在睡着,尽管我的脚步并不轻,却没能惊醒他。我的手抖得越发厉害了,只好用两只手捧住药碗。立在他的床前,我不敢在床边坐下,只得跪在地上,咬紧牙,狠下决心,腾出一只手,一寸一寸地朝前伸出手臂,就想去扳他的腮帮子。

就在我的指尖距他还差着半寸时,明明睡熟的人竟突然睁开了眼睛。我又惊又吓,伸出的手猛地迅速缩回,端着药碗的手却僵在了身前。

王伯当动了动,大概是想坐起来,可是高烧虚弱,他只能费力地转了转头,那双眼睛便凝注在我身上。我只觉得,我的一切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似乎成了透明。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掩袖口,却没想到,这样的举动反倒让他注意到了我袖中的匕首,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像是把他眼中仅有的温度都抽走了,只留下一片冰冷——如果还能更冷的话。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偏了过去,收回了目光,眼里满是倦怠,眼睑微微颤动,像是又要再次阖上。我看他这个样子,禁不住起了急,想起我先前的决心,膝盖用力,蹭地又逼近几分,挺直身子端着药碗去够他的嘴,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喝下去!

王伯当的眉耸起了,越拧越紧,每一条纹路都像是在喷薄着怒火。我的手动得越来越慢,心里也越来越没有底气,可是,欺着他无力动手,我仍旧把药朝他送过去。

不料,他的手虽然伤了,却在我靠近时突然侧身,冷不防肩膀一顶。我的手本就在抖,被他这一下,手一松,眼看药碗就要翻落在地。我看着深棕色的药汤翻溅出来,那液体嘀嗒声在我的耳朵里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悲鸣。这是最后一碗药了啊!这个念头忽然猛烈地撞击在我的心上,快得我根本来不及多想,我只知道,我飞快地伸出了另一只手,凌空接住了药碗。泼洒出来的滚烫药汁溅在我的手上,我忍不住喊了一声,紧咬嘴唇才勉强压下了呻吟,可捏着药碗的手灼烧似的疼痛却没法止住。都说十指连心,手上的痛,钻心的难熬。

我呆愣愣地盯着手里的药碗,灼痛感渐渐地褪去了,我的手开始变得冰凉,我不得不拼命用劲才能稍微感觉到手里抓着的药碗。双眼酸痛起来,不知不觉地已有一层雾气挡住了视线,我使劲地瞪大眼睛,不肯让眼泪落下,心里迟钝地生出了一团迷茫:这泪又是因为什么?是为着手上的灼痛,还是为着王伯当的伤?……

眼睛越来越难受,我不得不微微转动了一下,没想到竟对上了王伯当的目光,仅仅一触,我就好像被胶住了似的,再也移不开目光……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等我再看得仔细些,竟发现,那双眼睛也是润湿的,一片迷蒙遮蔽了这双眼睛惯常的清朗明澈,但却似乎,将另一些东西抖落在了这片迷雾中,一些往常他藏得很深、很隐蔽的东西……

我有些被吓着了,内心里充满了矛盾,既想去探究在那眼里的究竟是什么,然而,同时又害怕再去触着此刻那双眼里我无法确定的东西。我无所适从,茫然中作出的反应竟是逃避,垂下头只顾看着手里的药碗。忽然,我听到一声叹息,接下来的话语说得很轻,还断断续续的,可是,却格外清晰:“我……对不住……二哥……”

只有短短六个字,我却一下子明白了。最近这几天,王伯当几乎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而原因,竟是他觉得愧对二哥。他本该在二哥发配途中一路随行,却因为伤病耽搁在此,二哥的行踪、近况已然一概不知,执拗如他,竟把这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便用自我折磨的法子来惩罚自己……

王伯当低喘了一声,连日虚弱,这几个字也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他疲惫地阖上眼睛,一滴泪珠却从他紧闭的眼中渗了出来。我不自觉地伸出手要替他擦去,指尖刚触着他,他竟触电似地猛然一缩,臂膀已不自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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