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一直都是在利用你。
对不起让你一直陪着我演戏。
谢珝不甚在意地说道：“下不为例就好了。”
谢珝和顾振洵这一出久别重逢的戏码，虽然她并不知道演给谁看，但是显然效果不错，宾主尽欢。
假作真时真亦假，顾振洵的心思不在谢珝这边，自然都是假的，谢珝的那点真情实意也早早地在光阴里消磨耗尽。
繁华过后，满目凄凉。
“好了，为了感谢我，说说这次你为什么回来吧？”谢珝深吸了一口烟，笑着问道。
顾振洵定定地看向她，眉目含情，笑着说道：“为了你啊。”
谢珝摆摆手说道：“行啦行啦，晚上的情圣还没演够是不是。”
顾振洵正色说道：“利益。”
谢珝神色平静地说：“这才是标准的顾振洵式答案。”
顾振洵笑了，细长的丹凤眼眯起来，眉宇间尽是运筹帷幄的傲气，他沉声说道：“最迟明年年年底，等事情完了，我有一份大礼送给你。”
“你少威胁我几分就是大礼了。”
“你背后捅刀子捅得慢些，我没准还能早些完事。”
谢珝不言。
顾振洵忽然皱眉，却是烟头烫到了手指，他沉声说道：“谢珝，你别演戏了。”
谢珝看着自己手中燃尽的香烟，嘴角勾起了一个古怪的弧度，“你要演戏，我自然只能陪你一起。”
顾振洵微微颔首：“那好，我们可以演上一辈子。”
上午大雪，天亮得很早，谢珝在片场戴着厚手套打电话。打完发现高莹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正在很仔细地看着她。
“美女，每次见你都这么忙。”高莹挨着谢珝坐下。
“哪里比得上你们啦。”谢珝往另一边挪了挪，好让高莹坐下。
高莹笑了笑凑了过来，两个人挨得更近，呵出的白气都混到了一起，“你会讲白话的啊？”高莹有些惊讶的问道。她刚才一时忘了脱口而出的是白话，没想到谢珝也很流利地用的白话回答她。
“我以前工作的时候在香港待过一段时间。”谢珝微笑着说道，把一个热气腾腾的水杯送到高莹手里。她并没有讲她就是在香港遇到的骆宁泽。
高莹抱着杯子若有所思，回过神来之后拿出手机笑着说道：“给你看点好东西。”
谢珝好奇地凑过去，屏幕上是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看上去不过两三岁，秀气的眼睫毛卷起来，大眼睛里满是淘气，像是仙境里走出来的小天使。
谢珝看看高莹，又看看手机的小孩子，笑着说道：“该不会是你家的千金吧，这么好看，大眼睛真是太可爱了，像是个小公主。”
高莹颇为自豪地笑道：“就是我家的，今年刚两岁了，大名叫季殊然，见过的都说像阿南，我倒觉得像我自己。”
谢珝仔细看着照片里的小姑娘，笑着说道：“眼睛像季先生，那股悠闲的神态像你。”
高莹笑着划过照片给她看，指出这张是满月的时候，那张是生日的时候，眉眼间满是欢喜，看到后来笑着拍谢珝的肩膀说道：“羡慕吧，羡慕赶紧去生一个。”
谢珝摇摇头，自嘲地说道：“我去哪里找人生。”
高莹看了一眼那边盯着监视器的顾振洵，转头笑着说道：“我拍过一个电影叫做《光与影》，你看过吗？”
谢珝点头笑道：“当然看过，你凭借那部电影拿了最佳女主，我作为你的粉丝怎么可能没看过。”
高莹嘴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好巧，《光与影》也是在香港拍的，那大概是顾振洵拍得最久的一部电影了，我们在那个小岛上待了好久，最后杀青的时候整个剧组都在狂欢。”
高莹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晚上，香槟洒得满地都是，音响里放着震耳欲聋的歌曲，人们在跳着乱七八糟的舞蹈。她端着一杯Vodka艰难地穿过层层的人群，想要找到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导演。
最终她在房间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找到了看上去很平静的顾振洵，他独自一个人坐在阴影里，光线似乎主动避开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楚，走近才能看到，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一支烟，不过已经快要燃尽了。
她坐到他的身边，并没有闻到很大的酒气，就笑着把手中的杯子递给他，笑着说道：“你今晚没喝酒吗？还是都是喝得没有味道的？”
顾振洵看都没看就接过来一饮而尽，声调平静地说道：“喝了，可能还喝多了。”
有些人喝醉的时候会大吼大叫，把几百年前的窝心事都讲出来；有些人喝醉的时候会很平静，不会怎么讲话，看上去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顾振洵大概是属于后一种人，高莹看着他喝尽了杯中的酒，低垂着头，颇有几分倦意。
“杀青之后你们有的累了，剪辑啊胶片啊，估计还要在这里待好久吧？”高莹看着他后颈墨色的发尾和白皙的皮肤，想了好久只能想说说工作上的事情来使这个画面不显得怪异。
不料顾振洵完全没有答话，高莹惴惴不安地坐在沙发的一侧，房间里的人们在跳舞吵闹，一切都显得凌乱不堪，没有人注意这个小小的角落。
“她不喜欢Vodka，因为她喝这种酒醉得很快。”
高莹并没有听清楚顾振洵的话，直到他又执着地重复了一遍。
她一直都知道顾振洵心里有一个人，也隐隐地猜到这个人大概和香港有关系，要不然为什么导演会在这里拍这么久，久到她都能看出他不想离开。
她慢慢地伸出手，想要靠近他，却是在指尖距离他肩膀还有一厘米的时候停下来了。
像是有感应一般，她似乎是听到了眼泪落到心口的声音，他们距离得很近，她听到他的呼吸声全乱了，顾振洵低垂着头，无声地哭泣。
高莹一直都很自信，她从小就是父母的骄傲，成绩优异，长相漂亮，剑桥高材生，正宗的学院派，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是媒体眼里的宠儿，几乎没有负面新闻，无冕之后，被评价为”顾振洵最喜欢的女演员“，她几乎见证了顾振洵电影的发展轨迹。她以为他总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她的，但是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彻底失败了。
顾振洵原来还会哭，他竟然还会哭，他一直都是在片场冰着脸把握全局的导演，像是机器一般精密的工作，灵感从他头脑中源源不断地奔涌而出。杀伐决断，运筹帷幄，他不仅仅是一个导演，更是整个公司的灵魂人物，斯文礼貌地恰到好处，但是总是会让人觉得有淡淡的疏离感。
他是真正的天才，不带感情的典范，他在自己周围画了一条线，别人永远走不进去，高莹一直认为这样也没有关系，至少她是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她总是会成功的。
但是现在他坐在那里，墨色的发尾挡住了白皙的后颈，在众人狂欢的时刻，独自坐在阴影里无声的哭泣，像是把心肝都哭出来了，而高莹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该怎样劝慰他，只能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沉默无声。
后来高莹开车送顾振洵回去，把他拖到后座上，然后自己到前面去开车。
她悄悄地回过头看他，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鸦羽一般在眼睛下面投下淡淡的阴影，修长的手指搭在额头上，眉头却是微微皱着的，看上去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你回哪里，家的地址是哪儿？”高莹并没有去过他家，往日也是只见他在片场待着，这样杀青的日子里回酒店也并不合适，于是她在前面这样问了一句。
他在听到“家”的这个字眼的时候轻轻地笑了一下，随后干脆利落地报出了一串精确的地址。
后来她结婚的时候回到季明南的故乡B市，终于找到了那个地址的具体位置，那是大学城旁边不起眼的老式小区，走进去的时候她几乎有些恐惧，像是要揭开一个久违的秘密。她看着斑驳的墙壁和掉漆的楼梯忽然没有勇气，于是最终只是站在六楼楼梯的转角，望了望那个已经很破旧的门，然后落荒而逃。
而当时的高莹并不知道这个地址的所在位置，她从来没有在香港听过任何类似的地址，所以她有些疑惑地提醒道：“导演，我们在香港，你要会哪里？”
顾振洵却并没有再说话，他好像睡着了一般靠在后座。
他近乎执着地怀念着过去，就像他的电影一般。
于是高莹无可奈何，本来想要打电话给徐州，却觉得为了这样一件事去麻烦在英国处理事情的经纪人不值得，于是最后她还是把他送到了附近的酒店。
她在离开的时候听见了那个名字，顾振洵用枕头蒙住了头，闷闷地叫了一声：“谢珝。”
于是高莹明白了他手机解锁密码是什么意思，公司网站每年特定一天的浏览器左下角的“For X”是说给谁，还有他为什么每年都会回国，因为那个人在那里。
那个人在那里，在他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地方，牵动着他的心脏节拍，只要想到她还在那里，顾振洵就会很开心。
即使不能见面，他也要确定她活在那里。他安安静静地一旁看着那个人的一切，看着那个人欢笑哭泣。即使不能靠近，他也能够感受到她的温度。
漫长的十年，顾振洵不曾再与谢珝相遇，也从没有再离开过她。
高莹像是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一般跌跌撞撞地离开，她知道自己输得彻底，或者说她根本没有输，她连战场都还没有上就丢盔弃甲，她完全没有挑战的资格。
六年的时光瞬间化作齑粉，她与那个人不在一条线之内。
救赎
“干我们这一行，体验派表现派方法派听起来高深莫测，其实经历到了什么都有了，不过有时候戏演多了很容易分不清，谢珝，你知道吧？”高莹抱着热水杯笑着对谢珝说道，眉眼之间带了一些萧瑟的意味。
谢珝点头，喝了一口跟前的热水，微笑着说道：“有些人天生就是演技派，面具太多，戴上了就摘不下来了，久而久之，面具就成了自己。其实，面具本来也是自己，”谢珝微微顿了顿，缓声说道：“自己的一部分。”
高莹颔首，单手支颐，眼波流转，显出几分憾意，“演戏总是要投入感情，半真半假，喜忧参半，最后把自己演进去的聪明人不在少数。表面看来钢筋铁骨，刀枪不入，内里可能早就已经枯成了一块烂木头，众生皆苦，你不渡他，谁来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