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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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说-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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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的杯子……”

于是众常委将目光望向赵慧芝手中的保温杯。

刘思毅又说:“我请大家看的其实不是她的杯子。我指的是她杯中的茶。我们谁也看不见她杯中的茶,所以我也只能请大家注意她的杯。据我所知,她一向饮的就是从家里带来的茶。我们这些个人,谁家里缺茶呢?谁在家里饮的不是好茶呢?谁又自己家里花钱买过次茶呢?我承认,反正我从当局长的时候起就没饮过自己花钱买的茶了,也没买过烟了,也没买过酒了。而且,吸的还都是好烟,喝的还都是好酒。谁还没几个亲朋挚友呢?一个干部廉洁不廉洁,现在已经根本不体现于收没收过茶烟酒。我们的干部一个个一批批地倒了,也不是因为收过那些。那些都是原始腐蚀阶段拉拢干部的初级伎俩。而现在已经是拉拢干部的高级阶段了。不靠金钱美女,岂能打倒一名国家干部?扯远了扯远了,我的意思是,从我做起,咱们把亲朋挚友送咱们的茶,轮流带来一盒。那样,我和诸位也能经常饮到不同的茶。大家看这个办法怎么样?……”

常委们便都笑起来。

笑声一停,列席的宣传部长低声问:“那,要不要将常委会的这个决定在报上公布一下呢?也可以挽回一点儿不良影响……”

于是众人又将目光望向刘思毅。

省委书记低头沉思片刻,复抬起头环视着常委们问:“大家的意见呢?”

没谁开口说什么,似乎一时都缺少正确表态的把握。

刘思毅的目光又停留在赵慧芝脸上,赵慧芝微微摇头。

   刘思毅就说:“快中午了,咱们不浪费时间了,我独断专行了。不那样。何必那样?那样反而不好。有些事,我们改正了,那一定得向老百姓宣传一下。而有些事,无论我们改或没改,都不是老百姓太关注的。既然如此,我们默默地改了,也就算了。”
那天晚上七点多钟,刘思毅估计赵慧芝到家了,往她家拨了一次电话。接电话的是她家保姆,说她还没回去,还在办公室。 

刘思毅就又往赵慧芝的办公室拨电话,她果然在办公室。

刘思毅问:“你怎么还不回家?”

赵慧芝说:“我在看几份下边送上来的干部鉴定。有事吗?”

刘思毅回答:“没事。”停顿了一下,他语气郑重地说:“慧芝同志,谢谢你啊。”

赵慧芝反问:“为什么谢我啊?”

刘思毅说:“多亏有你暗中配合,茶叶事件才顺顺利利地解决了啊!”

他听到赵慧芝在电话那一端轻轻笑了。

她带着笑声说:“你是第一把手哎,我配合你一下还不是应该的?你这位省委书记大概忘了吧,十年前我可就是‘思毅助理’了啊!”

刘思毅也朗朗地笑起来了。

他说:“同志,现在我不能再把你看成‘司仪助理’了。尽管我觉得当这个省的大‘司仪’压力实在是不小。”

赵慧芝说:“我觉得你讲话的风格一点儿都没变。亦庄亦谐的,在别人的笑声中,就将对某些问题的看法都统一到一起了。”

刘思毅说:“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奇怪,像我这么讲话的人,怎么居然还能做到省委书记呢?”

赵慧芝说:“是啊,是啊,在全中国的省委书记中,像你这么讲话的人肯定是不多的呀。是你的综合能力获得了党对你的充分信任呗!”

刘思毅放下电话后,心情分外愉快。他想自己做官做到省委书记这么高的份儿上,居然还可以和班子里的一位常务副书记如此口无遮拦地说说话,简直算是一种幸运了!

……
  而今天,常委们都在等着,刘思毅却被家里的一个电话耽误住了。

小莫又看了一眼墙上的表,已经三点十分了。

他说:“请领导们再耐心等会儿,刘书记马上就会来的。” 

大家都说没什么,又不是一次正式的常委会,不急。

尽管大家那么说了,赵慧芝还是忍不住问小莫:“思毅书记在干什么?”

她对刘思毅的姗姗来迟感到奇怪。

小莫说:“在接一个电话。我去催催他。”

赵慧芝点了一下头。

她又想到了十年前自己曾是“思毅助理”,觉得有义务同意小莫去催催刘思毅。

小莫离开会议室,走到刘思毅办公室门前,举起手刚要敲门,缓缓地又将手放下了。

他有点儿不敢催促刘思毅。

因为常委们到来之前,他受到了刘思毅的批评,心中一直有点儿惴惴不安。

刘思毅问他都通知到了没有?

他说都通知到了。

如果他只那么回答了,他也就不至于受到批评了。

但他却多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们一听,个个都挺高兴的。”

这本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然而刘思毅却作出了难以理解的反应。他正往一份材料上写批语,“噢”了一声之后,放下笔,抬头盯着小莫的脸郑重其事地又问:“那么说说,你是怎么通知的?”

小莫说:“我说——思毅书记有意和自己班子里的同志们聚一下,不作为一次正式的常委会,只不过随便聊聊,以利于增强感情,促进团结。”

刘思毅就站了起来,踱到窗口,背着手沉思。

小莫看着他背影,一时大为困惑,小声问:“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刘思毅说:“是的,你说错了三句话。一句是刚才对我说的话,两句是通知时说的话。”

小莫低下头想了想,不明白自己的话错在什么地方,嘟哝道:“我说的,差不多就是您的原话。”

刘思毅转过身,严肃地问:“我说了‘要和自己班子里的同志们’这样的话了么?我原话说的是‘要和常委们’对吧?为什么要篡改我的话?”

小莫分辩:“现在流行像我那么说,像我那么说显得更具有亲和力嘛!”

刘思毅表情和语气都更加严肃地说:“流行?我怎么没听说过?”

小莫说:“那是因为你不常看电视。昨天的电视新闻还这么报道过——布什总统和他新班子里的一干政要……”

不料刘思毅光火了,他挥了一下手,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小莫的话:“那是讲的美国!讲的布什!不许你以后再学国际新闻的报道用语,没必要在这方面和世界接轨!你要非学不可,那也要学中央电视台政治新闻的报道用语!那才是规范的政治机关的用语!……”

小莫是刘思毅带到北方来的秘书,从他是省委宣传部长时就做他的秘书了。十余年来刘思毅从没对小莫发过火,小莫一时有点儿接受不了,也挺激动地说:“要是照您这么挑剔字眼,那我以后没法儿开口说话了,也不知道再该怎么做您的秘书了。”

刘思毅愣了愣,绕到办公桌后,复又坐了下去。

他说:“同志,你也请坐。”

已经三十四岁、做了他十余年秘书的小莫,那一刻委屈得都快哭了,但还是顺从地坐在他侧面的沙发上。

刘思毅双臂往桌上一架,二手交叉,缓和了语气说:“你不要觉得委屈。你给我好好听着,让我来告诉你,你的话都错在什么地方。第一句话,就是你刚才对我说的那一句话——我是省委宣传部长,我是省委副书记时,包括我是省委常务副书记时,你提到省委的其他领导,从没说过‘他’如何如何,‘他们’怎样怎样,而一向说某某书记、某某省长副省长,或者一向说‘领导’们。现在,我是省委书记了,我要求你保持以前的说法,无论当面还是背后,都要叫某某书记,某某省长,他们职务上那个副字,可以省略不叫。但不许再‘他、他’的,‘他们、他们’的……”

  小莫也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抢白道:“你自己现在又是怎么说的呢?”

刘思毅将脸一板:“我是我,你是你。还有,你以后对其他领导提到我,只称‘思毅同志’,不必非说‘思毅书记’。相比而言,第一句是一般性的错话,第二句却是一句原则性的错话。反映出的是你头脑里的一种极其严重的、日后也会极其有害的错误的思想意识。什么叫‘思毅书记要和自己班子里的同志’?这是什么鬼话?一级省委,它不是任何第一把手个人的所谓‘班子’,它是由党中央来组建的最高的地方政治领导机构!只能特别规范地说是‘省委领导班子’,说成是谁谁谁的‘班子’,那纯系胡说八道。你那么说惯了,别人还会以为是我头脑里那么思想惯了呢,明白吗?”

小莫终于不吭声了,明白地点了一下头。明白是明白了,可是暗自觉得,他自认为了解得不能再了解的刘思毅,一下子变得陌生极了,如同是一位刚刚开始第一次接触的领导了。

“下面批评你的第三句错话——我什么时候对你说的‘促进团结’四个字了?我根本没说过嘛,我只说‘增强感情’的嘛!是你自己加了一句话嘛!其他领导听了会怎么想?他们会认为是我的原话。也许还会认为,在我看来,省委常委之间已经不太团结了,需要由我来促进促进了!而我并不是这么看的,起码现在还没有任何根据这么看……”

刘思毅本已缓和了的口吻,渐渐又变得严肃了。

而三十四岁的、已跟他做了十余年秘书的小莫,一忍再忍没能忍住,到底还是流出了眼泪。

……

小莫听到在办公室里接电话的刘思毅不停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太不可思议了,太不可思议了!……”

他猜测一定是有人在电话里告诉了省委书记一件意外之事。

小莫不知如何是好地在办公室门外站了一会儿,默默转过身,又走向会议室去了。然而他在会议室门外站住了,他不知道自己进去了应该对常委们说什么。他真的有点儿感到,自己从一个省份调到另一个省份,自己已经做了十余年的秘书,自己了解的人做官已经做到省委书记了,自己已经不知替那个人说过多少连他自己都不便说、不愿说、懒得说,而那个人也认为自己说得很好、很有水平、甚至很智慧的话了,现在却分明地不会说话了!

这一种感受使他沮丧极了,心里产生了一种空前的挫败感,甚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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