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郡年记-沙乡年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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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郡年记-沙乡年历-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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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那棵老白杨是草原之海上的一个浮标。乔治·罗杰斯·克拉克'4'或许曾在树下露营;野牛或许曾来到树下乘凉,摇着尾巴,赶着蚊虫,怡然自得;每年春天,都会有旅鸽到这里筑巢栖息。除了州立大学的图书馆之外,它是最好的历史图书馆。然而每年一度飘落的杨花会如棉絮一般堵住农场主的纱窗。人们认为,在这两项事实中,只有后者才是重要的。

州立大学的学者告诉农夫,种棉白杨不如种中国榆,因为中国榆不会掉絮堵住纱窗。那些学者还对樱桃蜜饯的加工、班氏杆菌病、杂交玉米以及农场的美化也自以为是地高谈阔论。关于农场,他们唯一不知道的事情是它们从何而来;他们的工作就是让伊利诺斯州能安全生产大豆,变成大豆的天堂。

我坐在一辆时速六十英里的巴士上,奔驰在一条最初为了马和轻便马车修建的道路上。带状的混凝土被反复加宽,田野的栅栏几乎都歪歪斜斜地要倒向路边的沟渠。宽阔的马路和摇摇欲坠的栅栏之间是一条狭长的草皮,只有那儿才是大草原时代伊利诺斯州的遗迹。

巴士里的人几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些遗迹。有个农夫满脸愁容,他的衬衣口袋里露出了肥料账单的一角,他怅然若失地望着那些原本吸取草原空气中的氮,并注入沃土的羽扇豆、胡枝子或靛。他分不清这些植物和周围那些似暴发户般迅速蔓延的偃麦草。假如我问他,为什么这里的土地得到的玉米收成能比没有草原的各州的玉米收成多两倍多,他也许会回答是因为这里的土壤更肥沃。如果我再问他那些缠绕在栅栏上,豌豆似的开着白花的植物是什么,他可能会摇着头说,那也许就是些杂草吧!

一座墓地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墓地的周围长着草原紫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其他地方都没有紫草,只有这儿能看到;泽兰和苦苣菜为日趋现代化的土地提供着黄色的装饰,草原紫草则生长在墓地,只和死者交谈。

透过打开的车窗,一阵婉转的鸟鸣传入我的耳畔,拨动我的心弦。那是一只高原鹬。当年,野牛在高度及肩、无边无际的大草原跋涉时,它的祖先跟随在野牛后面,一起在那片已被人遗忘的花海中游荡。一个小男孩看到了这只鸟,却对他的爸爸说,“快看,那儿有只丘鹬。”

路边出现了一个标示牌,上面清晰地写着“你已进入格林河土壤保护区”,牌子上还写着在这个保护区协同工作者的名单,只是那些字太小,我在行驶的车上看不清楚。不过我猜想那肯定是保护区工作者的名人录。

标示牌上的油漆涂得很均匀。它竖立在河谷底下的一片草场上,那里的草很矮,高度适合人们在上面打高尔夫球。附近是一处已干涸的环形河床,形状很优雅。郡县的工程师为了让河水能够迅速流出,把这里的河床“拉直了”,新挖了如同尺子那么直的河床。背后的山上是依山开出的带状耕地。为了缓和水流,防治侵蚀的工程师把那儿的河床“折弯了”。这一大片河床一会儿直一会儿弯曲,河水肯定已经被工程师们这么多的建议弄得不知所措了。

农场的一切都象征着银行里的金钱。农场里尽是新的油漆、钢铁和混凝土,谷仓上写着日期,以此纪念农场的创建者。屋顶上立着避雷针,风向标刚刚被涂刷得金光闪闪,趾高气扬地立着,就连那些猪都仿佛更加神气了。

林地中的老橡树没有留下后代,没有树篱、灌木篱、栅栏或者其他徒劳的管理标记。玉米田里有肥壮的小公牛,但大概没有鹌鹑。篱笆架立在狭长的草皮上。那些将田地犁耕到如此靠近铁丝的农夫们肯定会异口同声地说:“只有不浪费,才能不愁短缺。”

在河流下游的草地上,大水冲来的垃圾高高地堆积在灌木丛中。河岸未经修整,已经被冲得破败不堪,一大块一大块儿的土壤从伊利诺州脱落了,朝着大海流去。巨大的豚草丛成为了一个分水岭,它成为河水放弃载不动泥沙的地标。一些困惑跃上我的心头:到底什么是有利可图?时间能维持多久?

高速公路穿过了玉米田、燕麦田和苜蓿田,就像一把拉直的卷尺朝着远方延伸。巴士已经行驶了很长的距离,仍旧快速地朝着远方前进,乘客们不断地交谈着。谈些什么呢?棒球、税收、女婿、电影、汽车和葬礼。但他们不会谈到车窗外如海浪般不断涌来的伊利诺斯州。他们的伊利诺斯州没有起源,没有历史,没有浅滩,没有深渊,也没有生生死死的潮起潮落。在他们看来,伊利诺州只是大海,只是承载着他们驶向未知港口的大海。

踢蹬着的红腿

每当重拾最初的记忆,我总在想:通常被称为成长的过程,是否是一种衰颓呢?成年人往往认为自己具有孩童没有的经验,实际上这是否是在用生活的琐碎之事冲淡生活的本来面目?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我对于野生动物的最初印象以及追求,在我的记忆中始终保留着鲜明生动的形象、色彩和氛围,积累了大半个世纪有关野生动物的专业经验,并未将那些最初的印象抹去,或是改善。

和大多数有抱负的猎人一样,我在很小的时候也得到了一把单筒猎枪,并被允许猎杀兔子。那是一个冬天,星期六,我在前往最喜欢去的兔子出没地时,经过了那个当时覆盖着冰雪的湖泊。我注意到,在岸上的风车把温水注入湖泊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气洞”。这时候,所有的鸭子早已躲到温暖的南方去了,但当时我就在那里构拟了平生第一个鸟类学假说:如果还有一只鸭子未曾离开,还留在这个地方,那么它肯定会来这处没有被封冻的地方。我克制住对兔子的渴望(当时这样做可没什么好处),坐在冰冷的草地上,等待着鸭子的出现。

我在那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每当有乌鸦从天空中飞过,或者运转的风车又发出一次风湿病人般的呻吟,我都会觉得更加寒冷。终于,日落时分,一只孤独的绿嘴黑鸭从西边飞来;看到气洞后,它都没有进行预备性的盘旋,就张着翅膀直接向洞口俯冲下去。

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开枪的;只记得当看到它重重地落在湖面上,腹部朝天躺在那里胡乱踢蹬着红色的腿时,我的喜悦无法言表。那是我捕猎到的第一只鸭子!

父亲在送我这杆猎枪的时候告诉我可以用它来捕猎松鸡,不过不能在松鸡停在树上时射击。他说我年龄够大了,可以学着射击空中飞行的猎物。

我的狗对于把松鸡赶到树上这事儿非常在行,然而我接受的第一条道德戒律就是要放弃那些肯定能射中的、停在树上的鸟儿,选择几乎无法击中的飞逃的鸟儿。与被狗赶到树上的松鸡相比,魔鬼和他的七个王国实在算不上是什么诱惑。

第二个松鸡狩猎季节即将结束,我却毫无斩获。一天,我经过杨树丛,一只大松鸡呼啸着从我的左边飞了起来。它飞到杨树上空,然后又从背后绕过去,跌跌撞撞地逃向最近的崖柏沼地。我下意识地开了枪,这成了所有猎人梦寐以求的一击。松鸡的羽毛散落着,伴随着金色的叶子一起从空中落下,它死了。

至今,我仍可以清晰地画出第一只飞翔中的松鸡落在多苔藓的地面上的情景,可以清晰地标出那里的每一丛红色御膳橘和每一棵蓝紫苑。我对于这两种植物的喜爱,也是从那时开始的。毕竟,那是我打到的第一只松鸡啊!





亚利桑那州和新墨西哥州


山顶

最初我住在亚利桑那州时,白山还是骑马者的天下。除了几条主要的线路外,其余路段地势都很崎岖,马车很难通过。这儿没有汽车,对徒步旅行者来说路程太遥远,就连牧羊人也要骑马通过。因此,在排除了各种其他交通方式后,这个如郡县一般大小、被人称为“山顶”的高原,就成了骑马者——骑马的牧牛人、骑马的牧羊人、骑马的森林管理员、骑马的捕猎者,还有一些在边境地区经常看见的来历不清、去向不明、身份未知的骑马者的专属领域。对现在这代年轻人来说,恐怕很难理解人们根据交通工具来划分的这种空间上的尊贵身份。

从这儿往北走两天,就会到达一个铁路乡镇,在那儿的情况完全不同。你可以随意选择以下的出行方式:穿着皮鞋步行,骑驴,骑牧牛的马,坐四轮马车,乘货运马车,乘火车乘务车厢或卧铺。每一种出行方式都可对应一种社会阶层,每个阶层的人都说着自己阶层特有的语言,穿着特有的服饰,吃着不同的食品并光顾各自的酒吧。他们仅有的共同之处就是光顾百货商店以及享有亚利桑那州的尘土和阳光。

当人们向南挺进,穿过平原和平顶山'5'直至白山,这些原本鲜明的阶层差异会因为各自交通工具的无法使用而逐渐消失,最终“山顶”成了骑马者的天下。

当然,亨利·福特的发明引发了交通工具的革命。现在,任何人只要乘坐飞机,就可在天空遨游,无所不往。

冬天,即使是骑马的人也无法登上白山的山顶,因为高原草地上的积雪太深,攀爬小峡谷的唯一小径也积满了雪。五月份的时候,每个峡谷都携带着融化的冰雪奔腾向前,发出巨响。但你很快就可以达到山顶——如果你的马能在及膝的泥土中艰难跋涉半天的话。

在白山山脚的小村庄里,每年春天,都会举行一个约定俗成的比赛,看谁能最先进入那高深莫测的荒僻之地。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曾试过,但我们从未仔细想过这样做的原因。传闻很快就会流传开来。谁能最先完成,谁就会被授予骑士的头衔,成为当地的“年度风云人物”。

与故事书中所说的不同,山顶的春天来得很慢。即使羊群已经上山,山顶的天气也会在风和日丽与寒风肆虐间转换。在灰褐色的山间草地上散布着哀嚎的母羊以及快要冻僵的小羊承受着冰雹和暴雪的袭击,我很少看到比这更凄惨的场景。甚至连快活的星鸦也要弓起脊背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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