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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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画记-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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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又有些失了五代老当的身份。若逞强硬接,只怕又……唉,偏偏余朝奉今天要出嫁,后头不知道是谁拿主意。”
“小陈,你去看看李三哥怎么还不回来?让这样的客人久等,我有点不自在。”阿浩道,又偷偷看了看客人。
小陈依言掀开当铺后面的绣花软帘,立刻嚷了起来:“糟了!一定出大事了!我看见我们小姐和少爷跑向这里来了!等等,他们前面那一个,还穿着新娘子的衣服,该不会是从没露过面的余朝奉吧?”
“啊?我看看我看看!余朝奉从帘子后面出来了?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可余朝奉不是今天辰时出嫁吗?现在刚近卯时,她怎么头发还没编就出来了?”
“兄弟们……原来我们余朝奉是……这个样子的……”
客人坐在当铺为贵宾安置的椅子上,看眼前的帘幕缓缓拉动。
苏州城的传奇人物,贺家老当从未在客人面前出现过的女朝奉,现在出现在了帘幕那端。
小脸苍白,长发漆黑,裹在宽大红衣中的单薄身体微微颤动。
她的手里托着他的玉璧,她的眼睛看着他,用他在梦里想念过千万遍的眼神。
龙立潮站起来,走到余双卿面前。
他有许多话要对她说。
他很想责备她几句,为了她的不听话。
小伙计,你怎么不懂规矩?当初我是怎么教你的?生意人要讲究信誉,你为了一幅画对我这个主人隐瞒身份三年,也算诚实守信用吗?
你的胆量有长进啊,有我在的时候,你也敢逞强,还说你有证据可以证明我和你的事情无关。
你一人做事一人当。你要我置身事外。那你现在要我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
……
可是他又想老老实实地告诉她,他有多么想念她。
他想告诉她,他很高兴知道了那个秘密,他的小伙计不是一个男子汉。
虽然他一直都以为自己希望小伙计成长为一个男子汉,可是他全都“以为”错了。他很高兴她其实是一个女子,可以让他一直照顾她,照顾得心安理得,而不必看着她成长得太独立。
他也想告诉她,他恼恨自己的眼睛太迟钝,眼睛以为他遇见的是一个男子。可是他的心是敏感的,也许从他见她的第一面开始,他的心就已经把她当成一个女子了,一个需要他怜惜,需要他保护的女子。
他还想告诉她,虽然她并不感激三年前他通过购买一幅画插手了她的人生,可是他却非常感激自己那天的决定。
如果他没有去买那幅画,他就不会遇见她,不会相信这尘世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教会他懂得,什么是离别后的梦绕魂牵,什么是相见时的幸福满足……
他有那么多话要对她说,可是现在他只顾看着她的眼睛,看着,看着,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前他真是糊涂得很啊,竟然没有看出,原来他的小伙计是这么美……
龙立潮终于开口了。
“去收拾东西,从现在起,你跟着我。”他说。
他想了又想,却想不起来该对她说什么。可是这一句话他不会忘,因为这一句话是他日夜兼程的起点和终点,是他终于来见她的目的和原因。
从前他对她说过这句话,于是他得到一个出色的伙计。
现在他依旧对她说这句话,他希望得到一个妻子。
他要求伙计出色、有技艺。
可是对于妻子——他只要求他的妻子是她。
只要是她,哪怕是一个老姑娘,没有陪嫁,又身世不清楚,都没有关系。
他只要她从今后清楚地跟着自己,永远属于自己,让自己再也不用暗暗地担忧她有一天会离开自己。
他愿意和她签下最长久的契约,用他一生的时光来履行这契约,让她永远不会后悔的契约。
其实这契约早就该签了,他不该总想着不要束缚小伙计,不该总想着给余卿随时离开自己的自由。
可是他又有些疑惑,也许这契约早已经签过了?在他见她的第一面,他的目光和她相遇的第一眼……
双卿全身轻颤,仿佛有一只手,握住了她跳得太快的心。
……去收拾东西,从现在起,你跟着我……
这句话她记得。她永远不会忘。
一辈子能够听到面前这个人,把这句话说两遍,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幸福。
可是不行啊,爷。
她想告诉他,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在画院里对那个女人说谎,说她和他没有关系,说她并不是为了维护他才来自首,说她并不感激他插手她的人生。
她说谎,而那个女人会发现她说谎,会为此惩罚他们两个人。所以他们不可能在一起了。
她抬头看他,很想告诉他,这玉璧太贵重,贺家当铺接受不起,请客人收回去吧。
可是他走过来了,他从她的手里取过玉璧,轻轻撩开她的长发,轻轻将红绳系在她的颈下,再轻轻把那深青色的玉璧放进她的衣领。
他那一向让她心慌害怕的,那么有力的目光,锁住了她的眼睛,让她无法回避和逃逸。
她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他明白她的担心和害怕,可是他要她。
于是所有的担心和害怕都没有了,她知道她给他的回答只能是那一个。
她第一次见他时,就给了他那个答案。
“小的……这就去收拾……”她答。
当初她说这个答案时,怀着犹疑和惊惧。
现在她说这同一个答案,却含着微笑,笑得如同在最美丽的梦境里。
因为那具有灵性的、青玉雕琢的蟠龙璧,正贴着她的心脏挂着。
玉璧如此温润,带着从他那里汲取的温柔触感……
“这个人是谁啊,齐蕴姐姐?”齐康小声问。
这个人那么挺拔,把铺子里所有的伙计都比得抬不起头,连那么厉害的齐蕴姐姐都对他仔细端详。
还有,不论做什么事都镇定从容得好像读诗一样的双卿姐姐,在这个人的目光注视下,颤抖得像一页被风翻动的诗……
原来做男子也可以做成这个人的模样!
齐康挺起胸膛,决心把这个人当作自己今后的榜样……
“一定是,双卿姐姐在外面做事时认识的——朋友。”齐蕴答。
这个男人的眼神让齐蕴明白,他是那种最最强硬的客人,一定会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齐蕴有点伤心,她的双卿姐姐到底还是要离开贺家当铺了。
可是齐蕴又很自豪。她知道,她的双卿姐姐在这个男人眼里,是一块无瑕的,所以也无价的美玉……
伙计们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画面。
一个来当铺投当的客人,竟然要当着当铺伙计们的面,领走这家当铺里的灵魂人物。
伙计们想,也许自己正在见证贺家当铺女朝奉的另一段传奇。
这件贵重的玉当的确不是贺家当铺可以接受的。
因为那玉璧已经属于将要离开当铺的女朝奉,或许玉璧的主人也一样……
“小九,你可别睡着了。”沈默姑走在一顶花轿的旁边,脸上的脂粉厚得吓坏了好几个路人,“等一下我这个伴娘会扶你拜堂,你可别口水淅沥淹了伴娘的脚。”
“只要有酥糖,我保证不会睡着。”小九在花轿内笑答,“可口水的事情我就不敢保证了。”
“都是余卿那死小子害得我,天气这么软融融,我却抹了一脸酥糖末子!耳朵那里好像已经开始融化了。”
“谁让你当初没选扮新娘子?新娘子就可以舒舒服服坐在轿子里吃酥糖。”
“喂,我这不是为了照顾你穿新娘子漂亮衣服的愿望吗?”沈默姑光火,“你羡慕余哥哥穿女孩子衣服好漂亮,你也要学,结果穿出来像只花粽子。等一下新郎官被你吓死了,你一个人给他抵命。”
“我不要抵命。我只要把大姑你软融融的脸往他眼前一送,还怕他不吓得活转来?”小九得意地在轿子里拍起了肚皮。
沈默姑斗嘴输了一轮,憋得冒汗,鼻子上的脂粉也开始融化。
“龙大哥怎么还不来?别是我看错,龙大哥根本就把小余当兄弟吧?”他有点丧气了。
“当然是兄弟!”轿子里的新娘子答,“你抢了余哥哥表妹的新郎官,余哥哥若发现了一定怪你!到时候他去爷面前告你一状就惨了。”
“死小子敢告我?最多我还她一个新郎官就是了。”
“谁啊?不会是大姑你吧?”小九忽然忧心忡忡,“要你这么个粗人做妹夫,余哥哥会愿意?”
“你——”沈默姑正要争辩自己的一表人才,却发现前面桥上的交通已经堵塞。
桥上聚集的人群看着下面的河水,议论纷纷。
“哎吆!这个天气,有人家拿木炭做陪嫁呢。”
“而且是两大船木炭!”
“一定是这家新娘子怯寒得很。”
“大姑,怎么不走了?”怯寒的新娘子从轿帘里探出头,胖胖的脸上汗水、口水一起流。
“我去看看。”沈默姑说着走上桥头。他也很疑惑,虽说装木炭的船大了点,可也不至于让人堵在桥上看不够吧?
原来桥上的人不是为了看木炭船才聚集的,而是因为聚在那里没事做,顺便看河里的过船。
一个来苏州娶妻的汴梁商人今早发善愿说,六月六日这一天在苏州东大街附近所有桥梁上聚集等候的人,不论是乞丐平民,还是小孩老人,每个人都可以在辰时过后得到十五两银子的随喜钱。所以现在通往东大街的所有桥梁都被拥堵了,千余名随喜客闹嚷嚷好不兴奋。
伴娘沈默姑知道,在辰时之前,自己雇来的花轿是没有希望去到东大街的蒋府了。可是辰时是今天黄历上唯一一个吉时,也是蒋府娶妾的时辰啊,这可怎么好?
那姓蒋的运气差,偏在他娶妾时,跑出一个来苏州娶妻的汴梁商人。这商人还真是大手笔,随喜钱给得这么大方!
沈默姑正为难,却见新娘小九下了花轿,看着桥上一个维持秩序的人纳闷,“那不是周大吗?他什么时候也跟来苏州玩了?”
仿佛醍醐灌顶,沈默姑如梦初醒。
前堵后追是龙大哥经商时常用的应敌招数之一,既然这里正上演“前堵”,那贺家当铺里必定有了“后追”。
龙大哥到底是龙大哥!
不吃醋则已,一旦吃起醋来就兴师动众!
不娶妻则已,一旦娶起妻来就志在必得!
叫他沈默姑望尘莫及啊……
汴梁城中的煮泉香和往日一样热闹,掌柜王老头跑前跑后应酬客人,脸上喜气洋洋。
有认识的茶客一进门先恭贺:“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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