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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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画记-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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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李家小姐要以琴会人。
是一首清越的古曲。沈默姑只觉得和从前在三籁乐坊那些地方所听的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却也说不出来。
或者是琴里有一种让他无法捉摸的距离感,不似乐坊的曲目肯亲近人的。也是,才女的曲子,怎么会和乐坊女孩子一样亲切。
沈默姑正在乱想乱猜,墙那边已经曲罢。一个小丫头从墙头冒出来,代她的小姐传话:“墙外头的听着,若识得这首曲子,就说出个名目来。”
余卿咳嗽几声,答话道:“何用言辞?烦你家小姐琴具一用。”
里面似乎在商量。不久,小丫头重又冒出墙头,递过一张短琴。
余卿将沈默姑接过的琴放在膝头,坐在蒲团上沉默片刻。沈默姑以为他也要弹奏一曲作答,却见他把琴弦一根根拧得松开了。
“喂,小余你——”沈默姑压低声音恫吓,“你小子不是想把人家小姐的琴给拆了吧?”
可是余卿不理会沈默姑的恫吓。松开的丝弦一根根被重新拧紧,他调试几声,站起来将琴递给沈默姑归还。
“请小姐将方才的曲目再弹一遍。”余卿的样子胸有成竹。
沈默姑额头冒汗。糟糕了,小伙计到底只是小伙计,平常和那些粗俗的男人一起附庸风雅还可以,一见才女就傻得露了马脚了。人家小姐要和他琴会,他却最多只能扮成个修琴调弦的琴师角色。
咳,这趟差事余卿要是搞砸了,丢他自己的脸不要紧,连同来的风流倜傥沈默姑的脸也丢了。
更糟糕的是,龙大哥的婚事……怎么开交?
幸好那李小姐似乎没有这么想,一阵弦动,沈默姑得以重温方才听过的古曲。只是,琴声比第一遍所奏的好像温和了一些。
曲罢寂然,唯余风过竹梢之声。
风竹之前蒲团之上,打坐的余卿咳嗽过后,缓缓开口了:“小姐才多性傲,琴声大概一向清越惯了的。然小姐所操之曲,乃唐隐士所谱,讲求返璞归真之意,在下以为须温和操持。方才替小姐稍稍调松了弦丝,请勿以鲁莽见责。”
这番话说得淡定从容又谦和温雅。余卿平日和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画师打交道,或是和粗浅鲁莽的坐贾行商们打交道,都是这副样子,沈默姑是看熟了的。余卿这副样子在闺阁才女面前也没有变,不由让沈默姑又多出几分信心。
不过,沈默姑才不会承认自己对余卿这副淡撇撇的娘娘腔有信心。余卿把闺阁才女当文人画师和坐贾行商一样对待,简直是唐突红粉、冒犯佳人嘛。如果换了沈默姑来,这个时候至少也要深情款款地说几句“得闻清音,顿忘俗想”之类的话。
沈默姑虽然不是酸溜溜的文人,可若要倜傥风流起来,比两三个酸溜溜的文人捆在一起更有杀伤力。龙氏商行的“文余武沈”其实是个误会,他沈默姑论武是不用说了,转起文来也比小余这个家伙娴熟啊。
不过,说余卿把闺阁才女和文人画师、坐贾行商一样对待,似乎又有点不完全对。沈默姑注意到余卿对李小姐说那番话时,虽然表情不动声色,垂下的眼睛里却藏着些惆怅缠绵。
厉害!难道这小子其实是情场高手?这样含愁带忧的眼神,凭她是什么样矜持骄傲的女孩子,见了没有不动心怜惜的。沈默姑就因为未能练就这样的目光,曾在一次情场角逐中败给一个小词人,不服气了好些日子。
不过,人家李小姐现在又看不到你的眼神,死小子这样含愁带忧,真是浪费表情啊,可惜了。
余卿话毕,墙那边久久没有声音。等得乱想乱猜的沈默姑不耐烦时,脚步声响,越来越远,那边的人离开了。
“姑娘家没有表态就离开,算是成了还是没有成?”沈默姑有点不明就里了。
“明日大概就有分晓了。”余卿咳嗽几声,从蒲团上起身。
龙立潮接到李小姐的父亲——礼部李侍郎的邀请,过府商量婚事。李侍郎在书房接待这位未来的东床人选。
“贤侄的祖父龙老将军,和我先父也算知交了。便是贤侄的父亲龙教头,和我也有过数面之缘,相从甚欢的。先是老将军乞归为民,后龙教头又遭谗免官,如今闻贤侄一心从商,虽有成就,到底可惜了贤侄的才干魄力。”李侍郎说话文绉绉的,是个老书生。
“世伯谬夸,在下不过是贩夫走卒里的头儿,有什么才干魄力好可惜的。”龙立潮自嘲,“说仕途不如谈经济爽利。”
“虽然贤侄自谦,龙家绝了仕途之想,朝廷不免少了栋梁之才。”
“岂敢。在下即便出仕,也不过做一介武夫,栋梁之才这样的称呼,再加不到我这粗人身上。”
“贤侄哪里粗了?虽是行武世家的出身,可我见贤侄气宇不凡,头角轩昂,语言真诚,比朝廷里多少文官还风格呢。”李侍郎对龙立潮有点越看越喜欢了。
“多承世伯错爱。”龙立潮努力保持耐心。和李侍郎这样文绉绉的老书生打交道,没有耐心是不成的。
“爱惜你是应该的,将来就是一家人了。不止我爱惜你,就是我那个骄傲无知的宝贝姑娘,也终于开了窍,懂得做女子终要嫁人从夫的大道理了。听她娘说,你们庙会一见,彼此倾心,那傻丫头可算遇见对子了。”李侍郎捻须微笑。
龙立潮听得云里雾里起来。庙会一见,彼此倾心?这又是哪里的故事?他迟疑道:“庙会?”
“贤侄不用隐讳了,我虽是长者,也有过青春年少的时节。况且是我家的姑娘不识矜持,主动邀贤侄会面的。贤侄何须瞒我?”李侍郎一脸“我早已经知道了”的宽容表情。
可龙立潮却越发纳闷了。他模糊想起,前几日好像胡管家的确提到,要他和李家小姐在十五庙会上隔墙会会。可自己明明拒绝了,怎么……
李侍郎将龙立潮的沉思默想误会为尴尬,于是加深笑容道:“贤侄不必如此见外。就是没有我家姑娘相邀在先,你们在庙会上一见也不为越礼,大家世交嘛。况且今天亲事一定,大家更无妨碍了。说不定你们这一段庙会故事,还会作成一段佳话,让人流传称羡呢。”
“不知道庙会一见后,李小姐可曾说了在下什么。”龙立潮现在断定,大概是有人冒名顶替自己去恶作剧了。何人有如此胆量,竟敢冒他龙立潮的姓名,他不由好奇。
“还能说你什么,自然是极口夸赞贤侄不凡了。说贤侄虽是商人,其实比才子墨客更加细腻灵慧,且言语风度从容端雅,叫那个不懂事的丫头心折得很啊!”
细腻灵慧?从容端雅?这些形容词和自己挨得上吗?龙立潮苦笑李侍郎的迟钝和一厢情愿。
看来冒名自己的人,不是一般的恶作剧角色,似乎是个人物。能叫有骄傲自负之名的才女李小姐心折,这样的人物要找出来应该不难。
龙立潮虽然对未曾谋面的李小姐没有什么感情,可一旦听说可能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为狂徒所骗,难免有些气恼。他打算先不动声色试探出那个狂徒的形容相貌,再暗中追查。一来自己不甘受此无礼,二来也要为李小姐保持名节。
“说起那次会面,在下一直担心有失礼之处。小姐未曾提及吗?”龙立潮端茶而饮,有意显得稍为不安。
“贤侄有礼得很。倒是我这个女儿,自持有些半调子的才情学问,就心性太高,未免骄傲可气。听说那日庙会,贤侄在度琴上教训了她一场。操琴之技艺,小女一向自负压倒当行乐师,却叫贤侄一眼看破她的不足,贤侄教训得好。”
“哪里,在下其实也是……”龙立潮真的有些尴尬起来了。度琴吗?自己可不是那种在风花雪月里度琴的人,不如那骗子有情调啊。
“我这姑娘虽然骄傲,其实脾气不坏,个性又开朗大方,这可不是我夸自家女儿。”李侍郎把龙立潮的尴尬误会为青年男子因为钟情而害羞,更加高兴了,“这孩子有点像她娘,有时候专会认死理的。现在她既然认定了贤侄,今后自然改掉骄傲自负的毛病儿,做贤侄的顺从贤妻了。”
“咳!”龙立潮佯装咳嗽一声,打断李侍郎的絮絮爱语。他渐渐有点承受不住。若李小姐已经为那登徒子如此倾心,这件事就没有那么容易办了。
“怎么,贤侄咳嗽的毛病还未见好啊。我见贤侄方才说话中气充沛,气色又好……莫非贤侄面色黧黑之故,我未看清楚?”李侍郎关心道。
“咳嗽?”龙立潮不解。
“是啊。那日庙会回来,小女说贤侄正患咳嗽,所以特别备了几服治疗风寒咳喘的良药。方才以为贤侄已经病愈,就没有提起。现在既然小患未愈,更好了。就请贤侄带了这些药去,早晚叫人煎熬了服用,也不枉那孩子一片痴心了。”
好一个混蛋。已经病得咳嗽,还带病诱惑人家女孩子,这样敬业的登徒子倒一定要见识。
不过,又或许是装病乞怜?听说不懂事的女孩子更容易被病相如一样的文弱男子吸引,或许那登徒子就假装咳嗽,骗取同情、怜惜?看来他这一招在李小姐这里是见效了。
这样用心机的混蛋,更加不可恕。龙立潮决定找到那登徒子后,立刻打得他咳出血来,让他尝尝病相如的真正滋味。
拎着药包出来,龙立潮在书房外向李侍郎施礼告辞时,听到门角两个丫头的惊呼声。
“不好了,怎么这个‘他’样子变得这样快,才几日不见就……这不是那个‘他’!”一个丫头说着,对龙立潮瞪大眼睛。
“糟了大糕了,小姐——小姐若知道她的标致少年换成这个黑汉子,一定吓也吓死了!”另一个丫头捂住嘴巴。
“小月、阿珠,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李侍郎闷闷看看女儿的贴身丫鬟,又闷闷看看龙立潮。
“老爷,这个人根本不是龙公子啊!”两个丫鬟躲强盗一般躲过龙立潮身边,跑到李侍郎身后。
“那个龙公子相貌标致清秀,且气度斯文得可怜,哪里是这个黑——黑门神!”
“是啊是啊,龙公子眼角眉梢淡美如画,根本不似这冒名的长得剑拔弩张!”
不愧是才女的贴身丫鬟,出口成章的。
其实龙立潮相貌虽然粗犷些,也算英俊挺拔,何曾被人如此形容得不堪?一定是那登徒子亮相在前,才比衬得自己成了剑拔弩张的门神,真是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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