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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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画记-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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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的……婚事先办。”双卿说着,站起身离开。
她必须离开了,她不能让人看出她没有理由的酸楚……为什么她竟然从未想过,有一天主人他……会在她面前,娶妻……
“余哥哥,你不等沈大姑一起回家吗?”小九在背后叫。
“这个人,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沈默姑疑惑地看着余卿的背影。
奇怪,他怎么觉得那准新郎的背影里,好像有一份莫名的酸楚?
已经过了秋分时节。梧桐树枝上零零落落的几枚黄叶子,犹自轻轻摇响飘坠前的细碎寂寥。
这个院落双卿住了两年。还记得她来商行做事的第一天,曾和主人龙立潮在院子里谈过一次话。那次谈话改变了她对自己人生的安排,她决定用五年的时间来赎回舅父的《竹林七贤图》。
那天以后,为了避免和同住一个院落的龙立潮在夜晚单独遭遇,双卿以身体孱弱为借口,总是在龙立潮回来就寝前早早熄灯睡眠。这两年里,龙立潮出过三次门,双卿得以立在梧桐树下看过两回月圆。
今晚的月亮是下弦月,藏在薄薄的云层后面。云朵流过后,剩下的月色也依旧薄薄的。双卿透过日见稀薄的梧桐树影看月亮,觉得这两年的光阴已经依稀隔断了许多东西。
她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个足不出户、谨小慎微、只等着别人来指示生活的自己了……
天交子时,龙立潮回到与余卿同住的小院。会见媒人,翻看城里大户人家小姐的生辰八字,这两天他被胡阿牛折腾得有点累。
余卿的西厢房没有灯光。像往常一样,余卿大概早睡下了。小伙计一向瞌睡多,总是在他回来之前就安歇了。所以他合上院门时尽量放轻手脚,免得惊了余卿的好梦。
“爷。”梧桐树下,坐在石凳上的双卿轻声招呼。她并没有像往常招呼龙立潮时那样恭敬地立起身来,再低下头。相反,她坐着没动,一双眼睛却映着月色落在龙立潮脸上。
龙立潮有些意外。自从管家胡阿牛对他说了那翻奇怪的话,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和余卿见面。可今晚小伙计却在这院子里等他。
采用回避态度处理事务,一向不是龙立潮的性格,也许还根本没必要。他现在这么觉得。
“怎么,今天你的瞌睡虫告假了?”他试图用往常的态度,轻松地和小伙计聊几句。
“两天没见爷,想爷。”双卿听见自己的舌头说道。
为什么忽然说出这种话?她一定是醉了。真不该喝那葫芦里的药酒。可她记得自己明明只含着酒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吐了出来,并没敢咽下喉咙。那酒,是两年前龙立潮为她治疗学骑马时受的伤,从胡大娘的厨房取来的。葫芦在她卧室的墙壁上挂了两年,酒也陈了许多。
“过几天就是寒露了,石凳上凉得很。还是回房睡吧。”静默片刻后,龙立潮说。
在余卿一句突兀的告白后,龙立潮忽然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自己还能说什么。也许今晚注定了他们不能像往常一样对待对方?
“听沈大哥说,爷这几天忙着娶亲的事。”双卿至少极力稳定了自己声音里的酸楚,虽然她对自己心里的酸楚无能为力。
为什么会觉得酸楚?她不是为了那幅画才来这里的吗?怎么赎画的工钱还没有挣够,她就坚持不住了?她现在只想逃到遥远遥远的地方去,逃回苏州的旧闺房,好看不见她的主人,也看不见主人要娶的新夫人。
“是啊。”龙立潮懊恼自己对余卿声音里那一丝颤抖的敏感,因为他现在只能装作没有听出来,“男大当婚,我今年三十岁,也该成家了。”
“爷说的是。不知打算娶的,是哪一户人家的千金。”问这些做什么?不要傻啊。可是被酒浸过的舌头自己醉了,在那里口不由心地乱说话。
“这个……陈家小姐不错,家世清白,父亲陈同礼是汴梁首屈一指的玉器行老板,为人公道正直。北街王家的女孩子也好,媒人说她是个美人,陪嫁也丰厚得很。还有李家姑娘,因为琴艺精湛,被认为是汴京的才女之一,只是听说她的性格有些骄傲自负……”
他有点纳闷,自己怎么忽然学了胡阿牛,一口气说上这么多?
没办法,必须让小伙计清醒清醒。余卿背井离乡遇上自己,而自己错在不知不觉中爱惜余卿太过。余卿原本就孩子气,现在对自己生出了太深的眷恋,别人有误会也在情理之中吧。
双卿发现主人始终没有像往常说话时那样,把专注的眼神无保留地投在自己身上。
主人将要娶妻了,他在讲述将要过门的新夫人,他怎么还会像从前一样留意一个小伙计……
也许她也该将自己的目光收回,回到从前的恭敬态度里去吧。她并没有喝酒,没有理由在他面前乱说话,没有理由觉得——觉得酸楚……
“爷,还是李家小姐比较好啊。”双卿说道。
“为什么?”龙立潮忽然觉得,余卿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沉静。
“爷说过,李家小姐是汴京才女。”双卿开始使用在龙立潮身边这两年练就的分析才能,她的心已经冷静了许多。
她只能这么做。只有这么做才是对的,因为她在他眼里……不过是商行的一个伙计。
“爷不会为了和玉器行老板攀亲,就胡乱娶人家的女孩子。王家女儿是美人,可从前腻粉楼的江美人也没见爷爱惜她。只有李家小姐是凭着她的性格让爷注意的,所以小的建议爷选她。
“况且据小的了解,李老爷任礼部侍郎十余载,为人清正,学问也极好,想来李家小姐的人品必不会差。至于她的骄傲自负……爷自己骨子里也很骄傲自负,不是吗?”
听小跟班用讲谈生意经时的冷静态度分析自己的婚事,为什么他这个主人竟若有所失?他忍不住走过去,坐到小跟班旁边。
“余卿?”
虽然余卿对商行来说早不是当年的小跟班了,可每当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时候,他还会不自觉地把余卿看成当年那个涉世不深的、怯生生的小跟班。
“爷。”她虽然口里应着,却把脸转向背着月光的一边。
“我听你的,明天就叫胡管家带人去李家提亲。”他伸手按在她的肩头。
“谢谢爷这么信任小的。”她尽力从容地站起身,让他的手从肩头滑落,“爷明天有这件大事要做,早点歇息吧。”
“你方才喝酒了?”他坐着没动,却闻到小伙计身上淡淡的酒气。
月光将梧桐树的枝枝桠桠的影子布在余卿身上,他想起两年前,也是这么一个秋天的晚上,也是这样的月光,他这样和余卿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谈过话。
“没有,只是不小心碰翻了酒葫芦,衣服上洒了一点。”她开始移步往西厢去,在半路又停下来,“听说爷也为小的操心来着。”
“你知道了?我原打算给你一个惊喜。”他笑了笑。
“小的想,沈大哥比小的年长,等他成家之后爷再考虑小的也不迟。”她试图为自己赢得时间。
“默姑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没定性。现在让他娶妻,会害了人家的女孩子。”龙立潮摇头。
“爷不怕小的也会——害了人家的女孩子?”她在苏州已经害得蒋家未能如约纳妾了,不知舅母有没有把聘礼退还给人家。蒋家看中余双卿的原因,她不知道。两年前她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
“我相信你不会。”龙立潮但愿余卿不知道自己为他娶妻的真正原因,“我让你成家,也是想早点打消你在女孩子面前害羞的毛病。你现在也算得龙氏商行的重要人物之一了,以后去风月场所谈生意的机会很多,你不想总被姑娘们戏弄吧。”
“原来是这样。小的谢爷栽培之意。”双卿轻轻蹙眉。不过,她总会找到办法回绝的,虽然不是在这个月凉的夜晚。
他看着她关上西厢的房门。
留在院子里的主人,将目光由西厢轻轻合起的门上收回,转到头顶的梧桐树。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他想到这句话。
两年来,他和这个小跟班相处得很融洽,余卿的表现,以及对自己的影响力,都超过了他原先的预料。
现在自己要娶妻了,余卿不久就会搬出这个院子。
将来余卿也娶了妻,也许还会带妻子离开汴梁回家乡。以余卿的个性,只要有可能,就不会留下家乡的债务不管。
那么余卿回到江南后,自己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月光如水。他想起,两年来自己和余卿只有过这么两次月下相对的时候,虽然他们住在同一个院落里。
他早已经把余卿当作最亲近的人之一,但他知道,余卿的心里有一个结。为了那个结,余卿和所有人都保持一个微妙的距离。他有些懊恼自己一直没能替余卿解开那个结。
以前他总认为,一个男子的心结总要自我解除才算真正的成长。可现在他的心思不知不觉间变了,他想插手余卿的过去,因为那过去里有什么东西一直横在他和余卿之间,让他无法和余卿靠得更近些。
可是,为什么他要想和余卿靠得更近些?
他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贪吃猪,小余药里的红枣你也偷吃?亏你还是那娘娘腔的好兄弟、好朋友!”沈默姑一进胡阿牛家的厨房门,伸手先给小九的后脑勺一个“暴栗子”。
“沈大姑你不要乱说话,谁偷吃了?是余哥哥先前准许了我的。”小九一手捂住脑袋,一手扇着风炉里的火,将嘴里的枣核射出老远,“余哥哥说药引子可有可无,余哥哥是开药方的,能说错吗?再说我吃枣儿也是为了练习一下枣核上的暗器功夫,将来好接替你闯江湖,为爷做大事去。”
“你接替我?小滑头,你沈大哥我年轻力壮、风华正茂着呢。你倒是接替那娘娘腔去,不过在石凳上坐着等了他的爷一个晚上,就声称受了风寒,这几天病得唧唧歪歪,丢人现眼。你沈大哥我就是在冰天雪地里睡上两天都没事!”沈默姑撇着嘴,在厨房的桌旁坐下,“他现在好些了吧?”
“已经好多了,现在我娘那里吃粥呢。不过,你说余哥哥是那么没用的人吗?他说受了风寒你就信?”小九狡黠地眯起单缝眼,“我小九可知道,他那些话都是糊弄人的。余哥哥其实是被娶老婆这件事吓病的。”
“什么?”沈默姑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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